第60章
贡级云一半面容藏在晦暗中，显露出的神色太过平淡，清癯的骨相让他看起来比范长安要年轻，厉色撤去的时候，他身上枷锁般的传统气息更加明显。
每当这时，辛兆池感到，千年又千年，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辛兆池，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有些话也可以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了。”贡级云看了他一眼，有意将谈话引到别处。
辛兆池有些抗拒，只想原地和贡级云说再见：“你要去哪，有什么话在这说不好吗？”
贡级云道：“急什么？这么着急是怕错过什么？现在是宿舍熄灯，你我谈话吵到别人怎么办，占用你一点休息时间，有什么问题？”
“……”躲躲闪闪，一反常态。贡级云不是喜欢拐弯抹角之人。
犹豫了一下，辛兆池还是跟了上去：“把话说清楚。”
贡级云好像并不在意他防备的口气，只道：“辛兆池，我来是想和你谈谈转宿舍的事，邻近毕业季，宿舍空出来不少，你们两人挤一个宿舍，恐怕不方便，这样，你搬出来，我给你找了更好的宿舍，离你上课的地方也很近……”
越听辛兆池眉头越紧锁。他原以为深夜造访，贡级云能有什么重要的事，竟然大费周章就是为了将他和玄司尘分开？
他知道贡级云不喜欢他，而上次的质问，他明明也给了贡级云合理的解释，平日也礼遇有加从不违逆，不知他又如何得罪了他，要这样找他的麻烦。
辛兆池顿时感到被算计的愤怒，他咬牙挤出一句：“怎么不方便？”
贡级云也很强硬：“就是不方便。”
贡级云那上位者的理所当然，终于彻底刺痛了辛兆池，他根本不是来商量，只是通知！他凭什么这么随心所欲地左右别人的选择？
辛兆池冷冽扯动嘴角，一字一句道：“很方便，贡部，别动你的歪心思。”
贡级云仿佛听了好笑的事情：“呵，动歪心思的人是你吧？”
明明是同一个词语，从贡级云嘴里说出，就是那么地不堪与恶俗，好像他是玄司尘身边最危险的罪犯。
辛兆池的烦躁被点燃，本就没什么上下级观念的辛兆池，对挑衅的贡级云更没有耐心。
他狠狠一拽对方的衣领，冷声道：“贡级云，我忍你很久了？万顷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人到底打什么主意？和玄……”
“他好看吗？”贡级云不急不恼，只饶有兴趣观察辛兆池的神色，“我们都觉得他赏心悦目，见之难忘，没有这样好看的人。”
辛兆池双眸激进瞪大，他第一反应不会觉得对方在说反话，只会觉得贡级云在下战书，在告诉他，你的宝贝真漂亮，我要拿走啦！
辛兆池不能容忍这样的刺激，额角跳了又跳，低沉的气压让他做回了雪原上的草莽野狼。
贡级云早就料到他的易怒，意有所指地嘲讽道：“好看为什么要上手呢？辛兆池，我原以为，你是个男人。”
这句话信息量不小。他讨要个拥抱都要再三思量，挑没人的时候才敢求，就算是玄司尘都不觉得有什么越界，哪怕真的被贡级云知道，他也没理由大做文章。
可……辛兆池想到了那个吻，从这里开始，一切都变味了。
辛兆池很快意识到什么，他厉声问：“你看到了什么？！”
怒色转为恐慌，贡级云将一切收入眼底，冷笑道：“你扪心问问自己都做了什么？是不是我什么都没看见，你就能继续自欺欺人下去？用你那见不得光的心思，继续暗度陈仓？”
见不得光，好一个阴毒的诅咒。辛兆池手臂上青筋乍现。
“范长安说他的小辛同志，是全天下最正直最靠得住的男人，他说自己要有女儿，就找小辛同志这样的男人。”
“辛兆池，你听了讽刺吗？”
辛兆池双目通红，胸腔剧烈起伏，声线危险又颤抖，像是下一秒就要嘶哑了声带。
“贡级云，你又是什么君子？你对玄光潋没一点心思？你和万顷心里明得和镜一样，你们需要玄光潋，需要他为你们做各种各样的事，为此你们那一点可怜的钦慕根本说不出口！”
“你比我，还靠不住！”
贡级云怜悯一笑：“是啊，我们就是利用，你的玄光潋不是也很喜欢这样的等价交换？你急什么？”
“你这些猜忌，恼羞成怒，都是因为你太想要却得不到，相比我们的等价交换，明显最痛苦的人是你？你在苦恼什么？明明自己做的很好，却还是没有一丝变化。你到底期望他给你什么呢？”
“给我住口！”辛兆池低吼。贡级云他怎么敢说下去？他怎么敢擅自揣度？
根本没有什么期望！他只要玄光潋好好的！
贡级云无视他的怒火，他善识人，看的穿人心，尤其是最敏感最脆弱的伤疤，如果他同理心更强一点，他可能会俘获上下的人心，可他偏偏是个喜欢把真相扯出来，逼所有人认可的恶趣味的精英阶层。
他挑了最直白的话道：“辛兆池，别扯别人，你想睡他，就给老子滚，这他妈不是让你发情的地方！”
辛兆池发狂了，他怒不可遏：“贡级云，你找死！”
滔天的怒意让他想扭断对方的脖子，可尽管如此，那句话也没法收回去。
他本不知何为礼，何为道。
可谁让他遇到了玄光潋。知道了人可以又那么多追求，有那么多想做的事，人可以不为牲畜，人可以改变天下。
即便是后来进入军营，他如何发誓要夺下十三域的疆土，也从未改口称自己为“天子门生”。
玄光潋是教化他的人，无论他换了多少个身份，都没人能将他从辛兆池的生命里抹去！
而此刻，内心翻来覆去只有一句：他凭什么敢这么亵渎玄光潋！
往日积压的谦恭沉默，排山倒海般翻滚，将杀意以前所未有的势头，控制神智。
他对贡级云的恨，在一瞬间到达顶峰。
贡级云也看出了对方在犯罪的边缘动荡徘徊，他到底见过些大风浪。这时还能轻飘飘侃谈道：“这一拳下去，你猜你还能不能在他身边待下去？”
一句话就让辛兆池不得不冷静下来。
悬在空中的铁拳，僵硬的关节，辛兆池被迫回想起自己是谁，自己要做什么。
贡级云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对方看了良久，冷冷道：“玄司尘是玩世不恭，可谁能想到这样的人，出世的初衷竟然是经邦济世。”
“辛兆池你呢？杀戮，毁灭，强夺，你还有多少暴戾因子藏在身上？”冰冷的口吻像是经过计算，“玄司尘不从你，你是不是还要强迫他，把他彻底变成自己的所有物？”
辛兆池再一次被逼得濒临绝点：“我没有！你胡说八道！我绝不会对他做那种事情！”
贡级云皮笑肉不笑一嗤，深色轻蔑。
他将自己的衣领从辛兆池手中夺下，拍平褶皱，毫无感情地警告：“玄司尘不需要什么点缀，他自己就是救世主，辛兆池，你若是想在他手下过活，就该放弃痴心妄想，他需要的是伙伴，不是垂涎欲滴的雄性动物，用他那万年前的猿人大脑，最后只会处理被美貌吸引然后□□这样简单的信息符号。”
“……”辛兆池听不懂什么猿人，什么符号，但他知道贡级云在嘲笑自己的感情，无论是对玄司尘，还是这莫名的愤怒。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是这样，一个理想人应该心态平和宠辱不惊，可他终究是一个不入流的门徒。
他记得，玄光潋教化的第一课，是克服欲望。
小小辛随不知道克服哪种欲望，他故意不好好吃饭，抗拒和街头的流氓野玩，甚至故意不去见玄光潋。
前者气得混帐爹当街打骂，把他扔到断桥下，他觉得自己悟道大成，已然像个人样。可偏偏是后者，他没法压制，越摁灭那火种，生生不息的热焰越是烧得四面焦土，心意茫然。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他想要辩解：“我是喜……我……”是什么？
他们同为男人，作对半生，他不愿放手，他是什么？贡级云说他为美色所惑，他被色相驱蛊……
不是，不是。辛兆池忽然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这么明确。
我是喜欢他。
*
学分到位后，他们成功在兑卡窗口兑下游戏卡，并在公测当天成功激活，接下来就是进入游戏。
可贡级云的态度却一反常态的保守，他要求两人不必轻举妄动，一切听他指示。
“全息游戏真实感极强，一些比较真实的感官体验，技术上还尚未解锁，不过也快了，进去后不要大惊小怪，就是正常的校园地图，一比一复刻这里，没什么意思。”
“那开发这游戏有什么意义。”玄司尘问道。
贡级云道：“一比一复刻，本来就是意义，这只是一次公测，未来面向整个社会的，可不会是一座占地7000亩的校园。”
玄司尘道：“一座城市也可以复刻？”
贡级云道：“一个星球都可以复刻，但很无趣。”
连着两个无趣，让玄司尘对这个游戏的兴趣大打折扣，但他的推断和资本的纷至沓来又在证明，这个游戏又绝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万顷前来凑热闹：“后续会上线内部游戏，这个玩法多，有意思，玄先生感兴趣，我现在就可以为您安排。”
辛兆池冷笑挡下：“万董，玄先生平日手不释书，不喜这些不务正业的游戏。”
贡级云眼也不擡，凉飕飕道：“玄司尘说过吗？”
虽然两人都当昨晚的事没发生，但明显还在暗中较劲，双方都知道，彼此为达目的绝不放手，一丝防备都不能掉以轻心。
“……”范长安用惊愕的眼神，将三人扫了个遍，最后路人甲般路过修罗场。
进入游戏仓，带上游戏设备，听着一声启动音效，眼前一阵星光轮转，一阵白光闪过，辛兆池眼前出现了一泊碧透明洁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