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哪有什么余地?”贡级云在办公室对着电话大吼。
“时空所的规矩白纸黑字,对所有人都一样,该扣工资扣工资,该遣返遣返,这么糟糕的成绩,当然不能留在新世界,我已经通知重启时空机了,你们的批文什么时候来?”
桌上文件凌乱地摊开,叠了一层又一层,一个保温杯漂了层枸杞,贡级云说一句,喝一口,很快就见了底。
他烦躁地敲了敲桌子,提着杯子去茶水间打水。
“和他们公司沟通?他们领导今天辞职,老总让我往事不要再提,他们公司不管他们,没有评语,听我的,写综合评定不合格……”
一路煞气堪比千年厉鬼,一个黑心掏捅破棺材板的那种,引得时空所小职员连连退避。
“工作情况?糟糕!极其糟糕!上热搜了?和咱们评议有关吗?咱们是看综合评分还是看流量热度?时空所这么荒谬,我能不能裸奔上热搜,让我带薪休假?”他咬牙切齿,对电话对面的尸位素餐的工作效率痛恨不已。
跟这么一群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搞好时空移民引进工作呢?
对面格外淡定的审批人员略一交流,对贡级云裸奔妄图带薪休假的愿望,给予重要指示。
贡级云听后大怒:“凭什么对我就是开除?”
“……”
他不知道这样的“虫豸”怎么还敢给他提这样那样的要求,在听到对面的第十几项流程后,贡级云忍无可忍:“代理人签不了字!”
为什么时空所这些废物不能一起打包扔去旧世界?
“为什么?”他冷嗤。
“因为范长安那傻逼,背着我跟他组员跑了!”他大喝。
茶水间一静,午间热热闹闹的八卦闲谈统统停滞,人们大气不敢喘,蹑手蹑脚退出,生怕自己因为先迈左脚被加入□□名单。
贡级云完全没注意到周围的变化,他像怨妇一般泣血控诉。
“我为时空所操了多少心?他范长安这么对我,十几个电话一个不接?我还说给他升职加薪,结果他始乱终弃!阴奉阳违!他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部长,他组员也是终端切断状态,这不是他教唆,还能是什么!”
对面齐齐一愣,终于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来。
一阵沉默,他们正襟危坐起来。
“好好,我冷静,我来讲一下大致经过。”
“那天晚上雨很大,我收到了考核失败的提示,你看这段监控。”
贡级云回到办公室,强迫自己心率回到正常,将一段监控给对面发了过去。
画面开始,便是两个人影相伴从人群中走出的场景,不用问也能猜到,这两个过分吸睛的人就是368,369号移民。
两个人影跑出酒会红线标后,就已经没有人注意到两人了,酒会到底没结束,以防后面有更爆炸的新闻,媒体并没有继续跟拍二人。
雨丝在画面中反光,最高的人影,窸窸窣窣将自己的外套脱下,闷在另一个人影头上,慌张又郑重,画外人却着急,怎么挡雨还把外套折了角。
幸好那戳天的人影也不算迟钝,趁机将人揽了揽,折了角的外套被抚平。
披着外套的身影没有抗拒,衣摆翘起一边,像是邀请另一个人也来避避。
看起来蠢得出奇的人影,手足无措,矜持一会顺着空隙钻了进去,恍惚能看到雀跃的尾巴。
贡级云冷冷看着画面中的两人,嗤之以鼻。
姓辛的他是记得的,没什么主见的舔狗一个,玄司尘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把他放在心上,那个唯我独尊的帝君,和他见过的移民大不一样,他好像有源源不断的野心,使他扩张侵略,收割一切资源。
这样的人就该和同样的野心家共谋,生在旧世界可惜了。
他狠狠心,将目光从清俊身影上移下。
这处你侬我侬,但将全景全部放开,就会发现,这是喧嚣世界最不起眼的角落。
这边一辆辆迎宾车轮班倒,这边打光采访簇拥不绝,红毯两侧,无数架摄像机对准出口,将最激昂的期待留给下一个留影的人。
人们已经忘了那个留给他们一眼万年感触的两个人,他们留着最精妙的照片,记得惊心动魄的感觉,会将最动人的笔墨留给两人。
但随着多巴胺的消退,他们最终都会被抛弃,成为墙壁上的挂画。
当一个人从世界上真正消失,是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死去的时候。
他们跋涉时空,来到这里,首先需要承认的就是,他们失去了一切,甚至自己存在的证据。
除了彼此,没人会觉得辛随和玄光潋这两个名字有什么意义。
这个意义是小小的火种,两个人都在艰难地维持,可能只有两人自己确信,他们确确实实存在过。
舍弃过往,为自己的名字赋予新的意义,是需要勇气的,别人接受你名字的意义,是需要运气的。
二者有时很难兼得。
这些是“时空移民再就业”计划发起者,在部门成立后,留给后来管理者的话,它对每一个懵懵懂懂来到新世界的移民都受用。
贡级云都懂,但只有在这个空隙,他才能想起这两个成绩糟糕的移民其实并不是没有做过努力。
但匆匆一个月的闯荡,又会有谁记住他们赋予新的意义?就这样离开,哪怕回到了原来帝王将军的生活,恐怕也会遗憾,生命中曾有这么一段空窗期,没有人留下痕迹,没有人见证存在,好像只是黄粱一梦……
忽然一把草莓熊的商场赠伞罩在两人之上。
两个人影怔住了。
看了很多遍的贡级云也再次怔住,陷入。握着保温杯的手,逐渐收紧。
是浑身湿透的范长安。他还在笑。
监控收不到那里的音,但贡级云就是知道他会说什么。
“结束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来给你们送伞啊?”
“这工作也太酷了,我一直看直播,名场面已经截下来了,太他妈帅了,你俩一人给我签一个名,我要夹我工作证后面,逢人就说这是我兄弟。”
“对对,辛兆池,玄司尘,再加再加一个范长安,写一块,嘿,老贡又得嫉妒了……”
也许贡级云错了,在他们还没有勇气赋予意义的时候,有人早早就接受了他们新的意义——存在本身。
很快,三个人影,一个清贵,一个笨拙,一个跳脱,消失在监控尽头,像雨点落入大海,没有人握住过它,却所有人都见过它从万米高空降临。
贡级云忍不住攒紧拳,看向压在最底下的《时空移民受理所代理人管理条例》,帮助移民逃脱惩罚,帮助移民通过考核,任何破坏规则的行为最终处罚是开除。
可新世界的开除并不是简简单单和原工作说再见,电子档案的存在让上面每一个污点都清晰可见,尤其是时空所这样重点保密单位,严厉的处罚评价会让范长安余生都找不到任何可观的工作。
比起说开除,这更像流放。
贡级云知道,范长安父母早逝,高中和一个同样贫困的朋友相互扶持,磕磕绊绊读完大学,成绩算不上拔尖,但也堪堪到了时空所的招录标准,他记得发工资第一天,贡级云和范长安都没有参加团建,他是为了给国外当教授的母亲送一束哥伦比亚重瓣粉六初,范长安是为了给自己郊外公墓的兄弟,带一份重光巷的擀面。
那时候,贡级云才知道,那个陪范长安九年的兄弟,已经走了三年了。
那是范长安心中填不上的窟窿,他不知道范长安在他两个组员身上看到了谁,他只知道,范长安,终究将自己也送葬在了这里。
*
贡级云送走过不少移民,范长安毕竟是他同事,也许自己可以为他争取一下,争取一个停职留看。
“申请排查两个在逃偷渡客的最后通信。”
他继续推进失联移民复联工作。
移民失联毕竟不是作奸犯科,还轮不到一上来就破译终端,开展全市地毯搜索。这里是新世界,不是不讲理的地方,暂时性失联并不代表他们真的决定抗拒遣返。
不过随着时间线拉长,时空所的优先级被提上来,想要调取各种资料的权限会越来越大。
今天是酒会结束第三天,也就是这三个人失联第三天。
快了,很快就能批下更高级别的终端破译权限,届时他们藏地三尺都能找到定位。
“贡部,查到了,369号移民,账号玄司尘,三天前10点38分有过一记通话,是打进来的,打进人是——”
“波光娱乐董事长万顷。”
“申请调取!”
“申请通过!”
“嘟——”一声提示音,投影中的声感线开始跳动。
“喂。”一个慵懒疏离的声音,变了调贡级云也忘不了。
“玄先生,记得我吗?”万顷道。
“不记得。”玄司尘道。
“我查到了你的账户。”万顷开门见山。
贡级云忍不住蹙起眉,这气势像下一句就会说“你好自为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