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冰雪初融,群山渐青。
城外的溪水开化了,银蓝闪光的溪流在支离破碎的冰层下流动起来。
这条溪水两岸衰草比任何地方都早的褪去枯枝黄叶,萌发出绿意。
无论它多么漂亮清澈,现在来此洗衣服都是件折磨的事。
人们一个个手冻得通红,鞋里难免溅了水,哆嗦跺脚,提着装满湿衣的桶回家。
志里手上冻疮还没好,洗的慢了些,同行的女孩都先走了,她急着弄完,没注意到这一片只剩她自己了。
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
志里转头,看到一张男人的浮肿的脸,眼睛笑眯成一条缝。
“怎么自己一个在这啊?”
她有点奇怪:“你是那个旅店的……”
正当此时,不远处的冰面发出巨大的迸裂声,将二人吓了一跳。
一块冰碴不知怎么跳进了男人的衣领里。
志里看着他被冰得面目扭曲,为了抖出冰碴无意中跳了支滑稽舞蹈,最终一脚踩空,跌进溪中。
说也奇怪,雨水大,水位高的时候会有暗流,比较危险,可初春的溪水,至深处也没不过膝盖。
没成想他在里头扑腾得欢,似乎抽了筋,越挣扎滑得越远,后来竟沉了下去,冒不出头来。
她狂奔着去找大人。
起初他们听说有人在那溺水还不相信,志里急得快哭了他们才过去。
赶到的时候,人就竖躺在溪中央,只要坐起来头就能伸出水面。
没死,昏迷了,被擡回村里看大夫。
四下无人,志里懵然蹲在溪边,没洗完的衣服还在水里泡着,好像变干净了。
半晌,她把衣服一件件拧干,放进盆里,盯着那随自己动作泛起柔顺涟漪的溪水。
无论多少人用它洗衣服、板车、牲口,它始终清澈见底。
容。
“你果真是活的……那次不是我的幻觉,对不对?”
是去年夏天,暴雨连下,这条溪流涨成了大河。
雨停了,她来附近割猪草,新衣服弄上了草汁,抓紧洗才能洗掉。
还没有她的那年下暴雨,哥哥死于泥石流,被冲进这条河里找不到尸体。
所以她很小心,本能相安无事,一转眼在草窠里看见了蛇,惊惧之下即将跌进去,竟被拖了上来。
身后分明没有人,背后也只有一片湿痕,她依稀感觉到那拖起她的力道柔软而均匀。
“可是你没有嘴,问你什么都没法回答吧。”
她刚要起身,就看到身前的水面漂过一块圆圆的冰片。
愣了一下,她自言自语:“听街尾住的老人说,天圆地方,圆形高于方形,代表圆满正确……”
她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地向水面说:“或许你是想告诉我,我说对了吗?”
话音未落,漂来了同样的冰片。
她张开嘴,睁大眼睛。
“那,那你……为什么要淹那个人?他很坏吗?”
这回是更大的圆形冰块。
事不过三,定不是巧合。
不知怎么,她感到难以言喻的欣喜。
“我跟他们说过你是有生命的,都不信还说我发癔症。明明说有八百万神明、万物有灵的也是他们。”
她忽然神色怅然。
“前些天我还听人说我有福气,生得美,出路多。还说我哥要是活着这会儿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
水面漂过比上个还大的方形冰块。
“你也觉得不对吧。除了嫁人以外我还有什么出路呢?而且结婚到底是什么?怎么大人一听我问就笑得那么恶心?”
志里知道这问题它回答不了,是说给自己听的,没想到它会给出一个小小的三角形。
“这是什么意思?”
太阳被云遮住,她打了个冷战,搓着胳膊等了一会儿,再得不到回答了。
志里回家晾好衣服,去找那位提到天圆地方的老人。
她说三角形代表人。
天地人,三角形或许是更深的否定?志里不解其意。
第二天出门,志里看到旅馆老板在街边吃泥巴。
他自从被救回来后就半边身子动不利索,走路常摔,话说不清楚,人也糊糊涂涂。
她来到溪边,跟水面说了半天话,凝神注意它的每一条波纹,每一块冰的形状,甚至漂过的草棍,没有任何算得上回应的回应。
有点失望,但一路上天气特别好,她晒着太阳,心情也不错,想着自己跑出来而没干的那些活,干完活找谁玩,玩完一天就又过去了。谁都不知道她认识一条小溪。
但是今天并不如她所想。
从迈入那条街,邻里的气氛就不同寻常,还有他们看自己的眼神。
家门前有个人。
漆黑宽大的僧袍,头戴蘑菇似的草笠,披在身后的白色长发恍若银溪。
志里还从未见这样头发的僧人,也没见过如此高大的女人,将她家的门挡得严严实实。
“你是谁?”
她向志里转过头。
“白泉溪。”
志里对这张俯视着自己的脸一阵失神。
人如其名,声音也如同泉水般悦耳。
手被另一个人的包裹住,她被这温暖唤回神。
不知怎么,志里竟觉得她的手应该是那刚开化的溪水的温度。
“诶?你拽我做什么?你要带我去哪?”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徒儿了,你父母同意的。”
志里回头,父母在门槛上向自己点头。而她才看见白泉溪另一只手上的布包里好像都是她的东西。
“怎么就让你带我走了……”
志里的手被紧紧攥着,竭力跟上她的步子,上气不接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