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下5
在热灰中挪动的车子笨重而陈旧,满载着甘蔗。
驾驶室内空气清新剂余味中有点剩菜气味儿,到处充塞着繁琐的生活用品,有些乱,但不脏。
同坐副驾,挨着未业,王也感觉像是贴着死人。
车门是温的,灌进窗里的风也是暖的,就是死人在这天里也只会升温,他却独自不合常理地清凉。
“多于三人就超载了。”
司机长着一口歪歪扭扭的牙,却不吝笑容,递给他们矿泉水。
“还好你俩都不胖。”
“依然有点挤。”
针对未业说的,王也正想向司机找补,听见他说:“来坐我腿上。”
“……”
司机大笑。
王也想说这好像是性骚扰,懒得开口,额头枕着遮光帘望窗外。昨晚睡得很足,此时闭眼睛也不过徒有困倦意。
身边未业与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忽然响起不成调的口琴声。
是未业从角落找到的,试着吹了吹,问司机它的由来。
她开家长会在校门口收到兴趣班传单,宣传图上吹口琴的女子有一口好牙,心生向往,就买来了个便宜的私下玩玩,说完她也觉得自己傻,想笑,记起自己牙齿的样子又拘束住了。
“不是天生的吧。”
司机很诧异未业能看出来。
她解释道,早年丈夫打她,警察和稀泥,法院不给离,牙是她被娘家劝回来后让他打掉了去补的。
“没用好材料,省点钱,能吃饭就行,也不论美观,都是当妈的人了。”
未业瞥了眼一旁,只看到王也后脑勺;发髻有些松,粘在额边的碎发被吹干,同其余的一并飘摇颤抖。
“好在都过来了。”她继续说,“孩子大了,他不敢像早年那么打也打不动了,后来出事了,腰以下不能动了。”
“你还养着他。”
“嗯。”
“别让他好过。”
“人得凭良心。”
“活菩萨。”
“这辈子就这样了。下辈子谁爱当这菩萨谁当。”
“不要指望下辈子,这辈子就别让他好过。”
“我试试吧,哈哈……”
她琢磨意思似的念了几声“菩萨”,手脚跟没光彩的眼睛不时动着,以让身下的这辆大车留在路内。
“那时候要是有人领我出家我就出家了。”
……
他们断断续续聊了一路,王也则一路都在想:那时候是哪时候?
结婚的时候?
有孩子的时候?
第一次被打的时候?
第一百次被打的时候?
在简陋的牙所补牙的时候?
第一次换牙的时候?
为什么等人来领她出走?
对了,她想离婚来着,但求告无门。
这世上有为数不少的一群人,是要用整条命一辈子等待和忍耐的啊……
王也预计全程步行最长要十二天,搭了一程顺风车,路程可能缩短了一半。
下车时未业把那盒黄蜡撂下了。
傍晚没白天那么热了,柏油路和风仍是温热的。
天上的云整齐如田垄。月亮早早出来,光芒暗淡,像个错误。
王也下车便直直往前走。
未业一以贯之的步速被他甩在后面。
“心情不好?”
王也不语。
未业小跑几步上前,自然地擡臂挎过王也脖子,挟他往前走。王也觉得自己像被捏住两肋的甲虫。
他有很多问题,最终问的是:“我满身汗,不嫌我有味道了?”
“从没嫌过。”
王也恶寒地往远离他的方向偏转。但靠着他真的很凉快,就没挣开。
“那她的感受有意思吗?”
“说实话,无聊。”
蜻蜓飞过,未业转手去够,追着它走了几步,并无抓它的意思,蜻蜓也像是与他嬉戏。
“不过无聊也不是什么坏事。”
随着前路模糊在天光中,虫子喧嚣了起来。
临近水边,又有蛙鸣,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羊叫。
王也看到未业走到溪流旁的山地上,同正在打造畜栏的人说话。
走近了,王也听到养羊的男人用巨大的嗓门说:“来了个什么领导,说什么不让放牧。羊圈的材料、人力,药和饲料钱……还不能转手,现在羊价都什么样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