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岛（13）
【这里是松田阵平。】
【是我。】
十分钟前，
偌大空旷的金属实验大厅内，卷毛青年垂下眼帘，边系紧进入游戏舱前的手臂绑扎带，边抿紧嘴唇听着面前刚认识两天不到的人们信誓旦旦地说着属于他家教官的故事：
“青山长官的身体出了很大的问题。”
“从三年前她计划卧底进组织就开始了，那时由于组织的药品研究和Boss的具体藏身地点久久查不到端倪，公安牺牲了很多人手，所以……教官最后力排众议，才有了那次室兰港偷天换日的计划。那次之后，组织的军|火线路被斩断大半，青山长官也顺利潜入。”
“但公安…不，我们完全没预料到组织重新注射的药品会对青山长官产生如此不可逆的实验后果，如果、如果我们早知道的话……不，哪怕是最乐观的推测，她的身体依旧无法撑过今年……”
他们的唇齿一开一合，然而松田阵平却只觉得荒谬。
一股无名的火气逐渐从胸膛里蒸腾而起，逐渐蔓延至整个胸腔，最后又炽烈地冲上头顶。
卷毛的青年沉默地绑紧最后一颗带扣，忽地捏紧拳头，一拳冲着面前还在说个不停的人揍了上去。
“咯吱！”
“咔塔！”
拳头撞上下颌骨的牙酸声响，伴随着牙齿松动脱出的血沫一起，铺满了眼眶。
可松田阵平却觉得心中的火气无法减损一星半点儿。
他们把教官当成什么了？仗着青山对正义的执着就能肆意挥霍她的能力，就能任由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为了正义去死吗？！
可不知怎得，面前的青年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只是自顾自地抹了把口齿间涌溢出来的鲜血，咧开嘴甚至是有些疯狂地微笑起来。
面前的人近乎是昂扬骄傲又理所当然地扬起手，一句一句呐喊着：
“这次的天堂岛任务是铲除组织的最后的一环！”
“经过青山长官的不懈努力，全球范围内组织的非法药品实验场所已经基本探知完全。最最重要的是，我们终于查知了Boss的真正所在！——就在这栋天堂岛实验室的地下隐藏的第四层。”
“如你所见，长官已经先带人下来替我们清理过道路了。但由于一些政|治考量，我们并不打算直接便宜带走这个恶贯满盈的混球。”
“在青山长官的建议下，本次的清剿计划其实是要通过这次天堂岛游戏发布会的全球直播，公正、公开地揭露组织这些年的罪状。”
“是的，这、是一场等待许久的审判！”
青年的眼睛很亮，一如每一个在毕业典礼上穿着军礼服，对于国家、民众宣誓效忠的警校生们一样地明亮、坚定又熠熠生辉。
可此时此刻，松田阵平却只瞧见了面前人一张一合的血淋淋的牙齿。
看啊，青山教官多么厉害，青山教官的功勋多么耀眼，青山教官的正义多么无可匹敌！
黑衣组织，那个数十年盘踞在世界黑暗处，迫使得无数家破人亡的犯|罪|帝|国，那个不可名状令人震悚无力的庞然大物，竟然也终于要被她打败了！
他该欢欣鼓舞，慷慨激昂，甚至该激动落泪。
教官会死？
不，只是最后的牺牲而已，只是一场迫不得已的壮烈牺牲罢了。
但松田阵平不由得伸手，狠狠地、狠狠地揪住了面前北代浩的衣领。他张开口，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连带声音都在发抖。
如果抛开了那些加诸在个人身上的牺牲，只思考群体的利益，会不会现在就能轻松许多？
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就像是一口熊熊灼烧的蒸汽大锅，血液、心脏连带着所有都在沸腾叫嚣，巨大的高压气流向上顶起，可偏偏又被一只锅盖狠狠地压了下去。
“你在这儿，又在理所当然欢欣鼓舞些什么呢？”
他咬牙切齿地问，感觉自己的手指越收越紧，甚至要用对方的衣领实施绞刑。
可北代浩竟然依旧很平静，他站在那里，任由脖颈处的战术服因为大力的收紧而勒出青筋。
“因为，这是她的荣耀，她的选择，她一个人的审判。”
北代浩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甚至是有些轻松的，可本就紧盯着人的松田阵平擡目看去，却对上了一双因为浸透了泪水而通红的眼睛。
“我是下属，是协助者，又是帮凶，我是警校里最普通又最不出奇的那个人。可这又怎么样？”
“正义的意志总要被执行，罪恶终将昭雪，天理公义终将大白于天下。在这条踏着前辈骨血前行的道路上，青山长官只是选择了牺牲最小的那一条。”
北代浩平静的声音再也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滚烫的泪水落下来，可他却依旧执着地说着：
“我能做的，也仅能做的，只是让你们，让公安，也让我所能解释、告知的每个人，不要忘记她的牺牲，她的骨血，不要辜负她那颗执着而又坚定的正义之心！”
松田阵平看着面前同样执着又悲伤的人，突然觉得有些泄气。
一种深重的愤怒与无力感从心中涌了出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想要亲自拎起青山教官那个混蛋的衣领，去质问一个为什么。
如果抛开了那些加诸在个人身上的牺牲，只思考群体的利益，会不会现在就能轻松许多？
他又问了自己一遍，却悲哀地发现自己的答案早已注定。
因为如果让他来选，让他来在民众的大我和个人的小我之间做出一个选择，他知道自己永远会选那个死的轰轰烈烈却会让亲友悲痛万分的那个。
真糟糕。
松田阵平想，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自己这个以殴打警视总监为荣的警校混子，竟然也成了和教官那种混球一样的家伙。
松田阵平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他把手上因为挥拳而松脱的绑带重新束好，甚至咧开嘴露出一抹笑容来。
“那么这个时候，我能做点儿什么？嘿，你俩总不能告诉我，真的是把我拐来送死的吧？”
北代浩默然两秒，最终道：“青山长官现在应该已经通过下层的设备登入到了天堂岛后台独立构架的隐藏数据中，组织Boss因为身体衰弱而全部上传的意识也在那里。”
“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带着弘树录入的诺亚方舟，打通那份后台数据和正在直播中的天堂岛游戏之间的壁垒，让组织Boss的真容彻底显露在人前。”
松田阵平点头：“懂了，就是两个副本之间有墙，我们要负责搭个梯子，或者直接把墙拆了是吧。”
“额……虽然但是，没错，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