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君熙三两步小走追上了江明越的步伐。
江明越:“嗳,给了的可不能要回去。”
林君熙深呼一口气,就当是银子打狗了。
“表哥,我可以不告诉二叔。不过沈家娘子你不可以再见面了……”
“为啥?”江明越摇头晃脑不赞同,“美人在前,哪有置之不理之由。”
林君熙直言不讳。“灵姝是许配给我阿兄的,必须是我将来的嫂嫂。”
江明越意味深长地“哦”了声,拉长了尾音。低沉嗓音起伏含笑。“这不正好,沈娘子嫁给了我,也是你嫂嫂了。”
“是亲嫂嫂!”林君熙忍无可忍,一跺脚。“不过你品性不端正,灵姝是不会看上你的,我只是提醒你一下。”
江明越故意逗人:“表兄沉闷。沈娘子才瞧不上吧?”
林君琢在某些方面和林祭酒极为相似。都是治学为官严谨不茍。
“沈娘子嫁过去才叫亏了,不如配我。”
林君熙用“你哪来的这么大脸说这话”的眼神扫量着人。
林君琢早早来长安任官,和江明越并不多熟稔。倒是林君熙小时在姨母府中住过一段时间,对自己这个表哥的性子,可谓是了解得透彻。
“这你不用担心,灵姝玩棋跑马,蹴鞠曲乐舞剑……会得多着呢。阿兄也喜欢得紧,两人般配着很。”
江明越倒是意外那个貌美女娘的另外一面。抚掌满意,“哦?恰恰好我也会这些,沈娘子果然和我志同意合!我们就是郎才女貌,天造一对啊!”
林君熙:“……”
你怎么这么大的脸。
*
沈灵姝年夜饭后,嘴甜哄得一桌沈府人给了满满两布囊的银子珠宝当吉利。
喝完了团圆酒。
福允回来了,苦皱着脸,只道被一只白犬吓跑得飞快。没见到裴小郎君。
沈灵姝因沈怀安的话,早有心头准备。幽叹了声气。给人了除夕夜的吉利。
沈灵姝莞尔笑着说吉利话:“福延新日,来年可得好好帮娘子我哦。”
“福延新日……”福允结结巴巴回吉利词,顿觉手中的吉利钱财烫手。
明日元日,宫宴也会邀请部分长安贵门女眷。沈灵姝虽然对于没能将东西在除夕夜送到人手中,微微遗憾。但明儿进宫,说不定还有机会。
*
元日当天。
各坊各院高挂起祈福的幡子,更换桃符、门神,贴上崭新的春联。
孩童们则换上了羊皮质的庆贺新衣。
沈府任官的叔兄一早便去宫中参加大朝会。
元日的大朝会是一年中最为隆重的。不仅长安的文武百官要到场,就连其他地方州、包括羁縻府州以及大晋的附属国也会派遣官员使者过来送礼贺朝。
往常的规矩是这样。
但如今大晋不如以往。各地官员和其他附属国的贺礼,是进了国库还是进了其他世家的囊中,却是不好说。
元日当晚。
宫廷开了宴席。
皇城灯火通彻。
官家的马车络绎不绝。
皇后宴请了二品朝官以上和贵门世家的夫人女眷。
沈夫人便带上沈灵姝和沈静姝两人。
男女眷参与宫宴位置大不相同。女眷这边由皇后负责。开办在慈延宫。
沈夫人耳提面命两个女娘紧随自己。
皇城灯火明堂,盛大的舞狮歌舞锣鼓喧天。
官员们互相称敬庆贺,嘴中说着吉祥话。恭祝王朝繁盛安康。
女眷们处在一处。也皆互道着庆贺词。
沈灵姝看见了林君熙。林君熙与林祭酒的夫人同来,坐在沈灵姝的斜对面。
人一身朱红缎雪绒领袍子,对于沈灵姝冲自己眨眼的笑,浅笑着帕子捂嘴做回应。
朝官那头的宴请比这边热闹得多。
隐隐还能听到盖过声嚣的舞乐声。
晋皇后规束不多。席间女娘们观赏着歌舞,进宴,恭贺,问候闲聊。
沈灵姝不是第一次进宫。
趁着女眷注意都在歌舞上,借口解手离开位席。
此时宫廷乐伎跳着霓裳羽衣曲。沈灵姝上辈子的回忆中,晋朝年年元日宫宴,都必得跳上这么一回。
沈灵姝知道朝官们的宴请往年都是在昭和殿安置。
太子在哪,金吾卫也在哪。
金吾卫一部分负责巡逻宫城。一部分则随侍太子身边。
沈灵姝不知道卫曜的职责倾向于哪个方面。
卫朝的皇宫建筑规模与大晋此时的大不相同。因各世家的轮番登位,每一轮上位者,都新修一番宫廷。大晋的宫廷到了新朝时早就不见之前模样。
沈灵姝凭着印象寻走。
沈灵姝路过一花园,还不太能辨认出这是卫朝时的什么地方,是荷池,还是尚食局,还是……
沈灵姝正没边际地想着,忽听到侧方假山后传来窃窃私语声。
沈灵姝心觉好奇,猫腰蹑脚寻去,悄悄从假山后探出眼睛。
只能看见两个模糊的人影。
“……舅舅不能来,便不来了吧。山高路远,他的胳膊老腿,拧不过还能如何呵。”
“……夫人,父亲还问若从樊山攻打入关,几成胜算?”
“……几成胜算,呵?是攻打姓王的,还是姓林的?呦,该不会是姓姬吧?大晋早就不是姬姓在做主了!吞吞吐吐,懦弱不成事,这晋帝的儿子就该你阿耶来当!没出息的顽意!”
“表姑……”
“别拽拉我。回去告诉你父亲,要打便一鼓作气,不打,等着落荒而逃,吃别人的剩糠!孬种奴!”
“表姑……只有我父亲的,没有与我的话吗?”
“与你能有什么话?哟,千里迢迢从关东来,还要我给你倒茶伺候不成?”
“只是想见表姑……”
“乖侄,睡一次便想当表姑的郎君了?”
“表姑只道句想我,我便留下来为牛为马也成……”
……
假山后的沈灵姝听得瞠目结舌。
因为她听出了太后,也便是晋朝姜贵妃的声音。虽然比自己印象中年轻柔媚了些。但因人时时刻刻督着自己佛经佛经,规矩规矩的。沈灵姝就算是睡梦中都能辨出人的声音!
太后……不,姜贵妃和司马氏的人在勾结什么?不是,他们竟然勾搭上了一起?那晋皇帝呢,知不知道……不对,他们不是互称姑侄吗!
沈灵姝太过震惊“太后”年轻时候的风流韵事。猫着腰打算退离。
不小心踩到了根树枝。
“谁?!谁在那!”姜贵妃一声厉喝。
两道黑影疾步由暗走向了明,走向假山后一看。
空无一人。
不远处的宫宴正在诉唱着诗乐。
乐伎婉转绵长的声,余音绕梁,凄哀唱着《明月引》②:
“筮仕无中轶,归耕有外臣。
人歌小岁酒,花舞大唐春。
草色迷三径,风光动四邻。
愿得长如此,年年物候新……”
男子紧绷的肩松懈,缓气:“可能是猫吧……”
姜贵妃眼神邃暗:“不,刚才这里有人。找出来,不要留活口。”
*
沈灵姝后背惊起了一身冷汗。
浓沉的夜色,眼前只有一细缝光亮。
鼻息之间,是淡淡铁锈和微苦的草药味。
沈灵姝擡眸,看见了卫曜一张沉冷的脸。
眸子遂一亮。
卫曜眉头拧起,捂着女娘嘴巴的手微微松了力道。低声斥。“在宫中还敢随意乱跑,不要命了?”
沈灵姝挨骂了却也不恼,低着头在自己的衣袖中不知悄悄摸索着什么。
卫曜皱眉。女娘低头时的长睫轻扑扇扫在手心。
如羽毛蹭过。微痒酥麻。
卫曜手指一僵,微微一蜷,转而松开。
沈灵姝终于找到了东西。笑盈盈捧着递到卫曜面前:
是福允昨儿没能送到的小香囊。
香囊里头装着除夕讨吉利的金锭子。
“元正启祚,万物惟新,伏惟郎君尊体万福。”小女娘擡着莹润如玉的脸蛋,明眸皓齿,字字切切,说着元日的庆贺词。“福延新日,万寿无疆。”
卫曜眸子错楞。
远处宫宴的曲声萦绕不息,游鱼出听:
“愿得长如此,
年年物候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