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皇帐中,苏流风正在给皇帝诵经。
郎君十分沉得住气,即便是给天家唱诵经文,亦平缓冷静,声音如戛玉鸣金,十分动听。
帐中燃着一线檀香,皇帝闭目养神,许久不语。有那么一瞬间,皇帝觉得自己在苏流风佛音引渡之下,甚至上达天听。
然而,这一切曼妙的梦境,被营帐外的骚乱打搅,戛然而止。
皇帝隐隐升起不悦:“何人在帐外喧哗?!”
禁卫军都指挥使周林持刀押解落网的刺客前来面圣,无数锐利刀刃刺向的人,是姜萝。
苏流风的凤眸骤然一缩,他指节微蜷,明知位卑言轻,还是扬袖护在姜萝身前,行了跪拜大礼。
皇帝擡了擡眼皮子,纳罕地望着苏流风:“苏卿这是何意?你与刺客乃旧相识?”
苏流风温声道:“说是,倒也不是。”
“哦?此话何解?”
“方才为陛下诵经,魂游十方金莲内,忽见灵鹿误入瑶池,佛音告知,此乃神谕仙使。也是凑巧,黄粱一梦醒转,便见这个孩子误入皇帐。”苏流风慢条斯理地问,“您说,佛祖是否有什么警示呢?”
苏流风话音刚落,皇帝便陷入了沉默。他没有立时呵斥苏流风“一派胡言”,说明他对臣子的话还是有几分信服的。
大好的机会,苏流风已经把话都圆好了,眼下只要姜萝点个头。
苏流风头一次这样严厉地凝视妹妹,意图用兄长的威压告诫她——不要犯蠢,他难保她第二次。
然而,姜萝倔强得很。
她仰起脊背,望向皇帝。膝骨不过直了办寸,侍卫们的刀不约而同地落下,彼此碰撞上姜萝白净修长的脖颈,留下一道道蜿蜒的血痕。
苏流风蹙起眉头。
不待他开口,姜萝已然眼含热泪,唤了句:“父亲!”
皇帝被那脆生生的喊话一怔,顷刻,低头,逡巡姜萝。
才看一眼,他便呆住了。这孩子长得太像凌月了,特别是眉心那一点朱砂痣。
可是三公主已经被接回宫闱之中了,她又怎么可能是凌月的女儿?
皇帝呵斥:“混账!你在冒充皇裔?!真真罪该万死!”
皇帝的态度径直影响到侍卫对姜萝的蛮横举动,她那样削瘦的肩膀却架着无数沉重的刀刃枷锁,单薄的皮肉遭弯刀锋芒穿透,渗出血珠子,仿佛戴了一串红艳艳的红玛瑙项链。
姜萝疼啊,但她不愿认输。
她甚至不敢看苏流风,她怕被兄长责难,怕他骂她愚蠢。
可是这是姜萝唯一能走的路,她筹谋这般久,就是为了回到宫闱之中。
唯有她再度成为皇女,她才可能保护好先生,才可能让陆观潮心生忌惮,才可能不要回到那个锦衣玉食的牢笼。
她虽孤注一掷,却是穷途末路。
营帐外早就围上朝臣与随行的官夫人,他们都为庇护皇帝而来,不论能不能帮上忙,姿态总要摆正。
——他们是心切天子的。
姜萝双手奉上那一枚御赐的玉佩,这是皇帝与凌月的定情之物。
她再度开口:“父亲,您还识得这一块玉吗?您和我母亲于桃树下定情,您还为她画过桃花丹青小像,您忘记了吗?”
这些事都是姜萝前世回宫,步入母亲那件淑芳小院时,老宫人说给她听的。
如今真的假的掺杂在一块儿,足够蒙蔽君王的视听。他不一定要全心全意相信,姜萝只要他起疑。
而事关政治阴谋,不得不让皇帝警惕。
皇帝动容了:“喊三公主入内。”
冒牌货没想到自己的公主身份还能被揭穿,她有一丝心虚。但她不蠢,知道今日她一旦认罪,便是必死无疑。
这里没人会救她,没人能捞她。
三公主跟着赵嬷嬷战战兢兢入内,一见到底下跪着的姜萝,脸色瞬间煞白。
她只能恶人先告状,扑到皇帝的膝前,声泪俱下:“父皇,何人敢来冒充儿臣!您不要听她妖言惑众!”
但三公主不知道的是,她这张脸,比照上姜萝那一张脸,实在诸多破绽。
这时,赵嬷嬷忽然下跪,膝行至皇帝面前,道:“此女胆大妄为,竟敢假扮三公主!奴婢想着,若是要验明真身,不若取民间滴血认亲一法,看看父女间的血脉是否相融。奴婢不过一时气愤才想着献计,计策有伤官家龙体,还望您饶恕奴婢一回。”
“来人,端水!”皇帝不是个犹豫不决的君主,他当即唤赵嬷嬷取来水盆,再抽刃划出一小道伤口,滴下血珠子。
等姜萝指尖的血落入水盆,两滴血很快相融,合为一体。
一时间,全场哗然——
“竟然真是亲生血脉!”
“怎么会这样?”
“这个是真的,那上面的那个又怎会被认回宫里?”
后妃们窃窃私语,不敢高声谈论。
赵嬷嬷端水退后,小心把藏有矾粉的袋子收回袖中。诚然姜萝和皇帝是亲父女,可血脉相融亦可能发生闪失,姜萝算准了这一点,让赵嬷嬷事先往水里混了点矾粉。这样就能促进血迹混淆为一团,避免发生差池。
她的运气不错,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