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春秋旧历年,一场大暴雪席卷了整个西北,冰厚三尺,草木荒凉。刚结束一场万人战役的两北,迎来了久违的短暂太平。
严寒霜冻,李宅的甲子湖面上早已结冰,披着厚重狼裘的少女蹲在冰上,用一根极为不趁手的冰镩费力凿冰,直到冻的手脚僵硬也只凿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浅坑。
少女朝不听使唤的手指呵了一口气,随即双腿一瞪,垂头丧气的坐在冰面上。
李长安站在湖边,目不转睛的望着少女,待到薄雪盖肩头,少女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雪,快步朝湖畔边的小院走去。
李长安依稀记得,那是李长宁病情急转直下的第一个年头,湖里尚有几尾最补身子的龙须鱼,她怕冻死在这个寒冬,便想打上来炖汤给姐姐调养身子。
少女越跑越快,与李长安擦肩而过,才进院门便扯着嗓子喊:“姐,娘亲,我回来了!”
门内当即传来熟悉的大声斥责:“疯丫头,落大雪的天还跑出去疯,滚去火炉边暖了身子再过来,莫染了宁儿一身寒气。”
停步在院门外的李长安依稀听见,已褪去稚气的女子嗓音柔和道:“娘,不碍事的,长安过来,姐姐这儿的炉子更暖和。”
李长安低头看着脚尖,许久才往前挪了一寸,但仅是一寸,便再没动过。
少女不知何时站在屋门口,李长安缓缓擡起头,四目相对。
一墙之隔,雪落无声。
少女砰的一声合上门扉。
李长安嘴唇微颤,望着那道门,站了许久。
一阵劲风吹拂过耳畔,李长安恍惚回神,眼前已是黄沙飞扬,古阳关的城头尚未斑驳。
前方不远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那一人一马急停在城门口,马前有数十道人影跪地拦路。
马背上一袭青衫的年轻女子怒吼道:“玉眉芳,你敢拦我!”
跪在最前头的蒙面女子匍匐磕头,决绝道:“夫人有令,少将军若要出关,便从属下尸身上踏过去。”
骏马来回渡步,与主人一般焦躁不安。
年轻女子呲目欲裂,挥袖将蒙面女子甩出几丈远,“滚开!”
其余数十人仍旧纹丝不动。
蒙面女子艰难撑起身,手脚并用爬回马前,头抵在地上,一言不发。
年轻女子死死拽住马缰,仰天长啸,声嘶力竭。
城门缓缓落下,铁索摩擦声格外刺耳,年轻女子双眼猩红,举目望来,与城门外的李长安四目相对。
一墙之隔,砂砾落地无声。
城门砰然落下。
李长安闷哼一声倒退数步,弯下腰微喘着气,而后缓缓擡手捂住了脸。
许久,起先只有细不可闻的窃窃私语,伴随着雨打屋檐声,那些欢声笑语逐渐清晰。有人撑着油纸伞与她擦肩而过,李长安放下手,朦胧的视线里一对中年夫妇的背影渐渐明朗,他们并肩走过那块“李宅”的匾额下。
而后接二连三,不断有人从她身边走过,走向李宅。
面色常年苍白的二八女子,一手撑着伞,一手牵着刚刚及腰高的少女,是一双姐妹。
腰间悬剑的白衣道袍女子,眉间一点丹霞,身旁撑伞的青衫少女已有肩头高,是一对师徒。
没有打伞的青衫女子与头戴巾纶腰佩长剑的年轻书生并肩而行,是挚友亦是宿敌。
佩刀的年轻女将军替红衣女子撑伞,一同走过门槛儿。
一抹红绸飘摇在腰间的女子与背负三剑的少女携手挽臂,笑闹着走入李宅。
还有黑衣老者,端庄女子,负枪女子,各自打伞,并肩而入。
骑着雪狼的小姑娘呼啸而过,后头跟着的女子,身姿绰约。
帽帷女子与蒙眼女子走过时,悄无声息。
他们或从左或从右,一一与李长安擦肩而过,却无一人回首驻足。
最后,青衫女子牵着白衣女子的手,缓步踏过那道朱漆大门。
李长安心头一紧刚迈出一步,已走入门内的四个“她”齐齐回头,四双眼睛,四目相对。
高墙之隔,雨落无声。书词
朱门缓缓合拢。
彻底将她隔绝在外。
李长安怔怔望着那道朱漆大门,缓缓跪倒在雨中,久久不曾起身。
一声佛号,遥遥传来,“李长安,随贫僧回去。”
瞬时雨过天晴,头顶金光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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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书生在院子里煎药,眯眼望了望金灿灿的日头,就听里屋传来一声高呼,先前说要衣不解带照顾李长安的小丫头欢呼雀跃的跑出来,在书生耳边一阵叽叽喳喳。许是太过激动,有些口齿不清,听了半晌书生也没听懂她说的是什么,但大抵明白是李长安苏醒了。
灰衣老僧出来时满头大汗,分明是深秋时节,他的前胸后背却都叫汗水浸透。
老僧一屁股坐在书生旁边,微喘着气,后者朝小丫头使了个眼神,小丫头懂事的回了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