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求(1 / 2)

苦求

不明山久无人居,所有零碎东西都被蒙上了一层冷灰,被临时翻找出来的半截蜡烛搁在茶案上,灯火半淌,到此刻已经快被耗尽。

焰心跳了一下,晃着诏丘的眼睛,他直愣愣的盯着通体乳白最中已经被烧出凹面的烛油,心口什么地方也跟着被烧空了一块。

严温并不打算再大费周章地去翻一根新的蜡烛回来,而是沉默了一下。

窸窸窣窣的声音近了一点,有人握上诏丘的肩:“师兄,你已经知道了这么多,应该能明白子游为什么非要瞒着你不可,所以......你还是非要知道全部真相不可吗?”

诏丘仰起头,在愈发暗淡的温黄一片中回望过去,嘴唇动了一下,却没发声。

严温毕竟和他师兄弟多年,看得懂他的欲言又止,劝解这么久也没见诏丘断绝这个念头,也就晓得他是怎么想的了。

严温说:“你总是将人护在身后,但有没有想过,别人未必需要你的保护。”

诏丘的眼珠子转了一下,脸上表情不多,应该是在消化这些话。严温微顿,还是伸出胳膊示意他撑着站起来,诏丘愣愣照做。

“你对别人的隐瞒难以忍受,那也该明白,你之前的种种隐瞒也会让别人难以承受。”

诏丘站起来,半途僵了一下,十指收束将严温的衣袍压下去,细软布面触感温凉,他问:“所以呢?”

严温将他拉离冰棺才松了一口气:“你别怪他。”

“我没有。”诏丘下意识驳了这一句,说完还是不太高兴,于是自嘲地笑了笑。

他骗人的时候太多,有玩笑有真心,怎么会不明白因果繁杂,如果是出于保护,隐瞒反而比坦诚更加痛苦,也更需要决绝的勇气。

他自己浑来浑去作天作地,是因为这些后果他都可以承受,也早就想好了要承受,但如此因果落在齐榭身上,自己却突然执拗的想要知道一切,可能是......舍不得吧。

这样的实话实在太难告诉严温,他也没有矫情到要剖白心迹寻求别人理解的地步,只是含混过去:“你也知道,时隔多年再要施法重生不知要比最初动手难多少倍,我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他究竟想瞒着什么?为什么要用这么狠绝的办法保持缄默,是不想他知道,还是怕他知道?即便退一万步讲,他早就有了复生自己的念头,又是何故拖延到许多年后以至于倾注不能为外人道的代价。

严温和他面对面站着,静静听着,却因为这句搪塞面容抽搐了一下,像是面具碎裂,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

被攥着的手臂皮肉突然发麻,似乎诏丘隔着衣料的触碰都变成了一种莫大的痛苦。

严温倏然收手,往后退了一步,“师兄,对不起。”

诏丘一脸“你突然说什么疯话”的表情,眉头蹙起,“和你有什么关系?”

莫名其妙道歉最让人折寿,更何况这句话是从严温嘴里说出来,更给他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严温置若罔闻,或是真的没听到,自顾自藏好手指,脸色有点苍白。

他好像是鼓足了勇气才能再次说话:“我想,子游非要瞒着你不可,应该和我有关系。”

诏丘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师弟和自己徒弟联手,可能此事确实耗费诸多,两人都怕被骂,于是商量好了将他蒙在鼓里。

但严温的表情不太对劲,那更像是幡然醒悟后陡然出现的惶惶然,他的异样太明显,看起来比诏丘自己还要乱得多。

严温年少时被护久了确实会因为没有主心骨而感到心神焦躁,但这么多年已过,掌门的至高之位注定了他会被磨成波澜不惊的性子,因为要如高山巍然不动,才能镇得住和护得住

他不应该慌乱,即便慌乱,也不会有这样的表情。

好像他突然想到自己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一样。

诏丘迟钝地转了半圈眼珠,微微木然的眼神重新聚起明光的时候,他突然猜出来了。

“复生的术法很讲究天时,如果阿榭真的有这个念头,其实应该很早就会动手。”

他没说完,因为剩下的话无论怎么说都有责备的意思,但这实际和严温齐榭都无关,是他自己拖累旁人如此。

但严温不这样觉得,他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下意识看向冰棺前几步远的一个地方。

一片死寂中,他的嘴唇动了动:“是我拦住子游的施法。”

闻端掌门闻理长老已然亡故,这是不容争辩的事实,但诏丘却是明面上以养伤之名先被送到外人不可入的不明山,所以在门中弟子各个惊慌无措的时候,严温当然不敢告诉他们第三则死讯,只说诏丘还昏着,回不来。

太山派的境况要比莫浮派稍微好一点,至少有两个稳重的亲传弟子可以主持大局。

在他们编了一套又一套能够稍微安抚人心的谎话之后,胆子不太大主意也不够定的严温撑不住了,他畏惧看到弟子们的满脸愁容,更畏惧他们红着眼睛满脸愁云惨雾抓着他的衣袖,问他“长溟师兄什么时候回来?”

所以他难得怯懦,打算去不明山把齐榭接回来,师叔侄二人一起诓人,有些谎话能骗人更久。

但他御剑到不明山,只看见冰棺前仰躺着一道蓝色的身影,人形单薄如纸,他还没来得及辨出更细的五官,就看到几道蜿蜒的红迹贴在惨白的面皮上,像是细细水流从源头冒出去,一路四散扩坠,不曾消止地淌出一滩深红粘腻的水洼。

意识到那是多大的一滩血后,严温像是被猛砸一拳,脑子里嗡鸣震震,四肢百骸都是彻底的寒意。

这个场景和几日前的某一幕重合,也是他困倦到极致会生出的无休止的梦境,在不知真假的彼时,严温落地狂奔到冰棺后,半途被自己绊了好几下,怕得手都在发抖。

他下意识伸指查探地上人的鼻息,发现人还活着,才能猛喘一口气小心翼翼呼唤:“阿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