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圆九(1 / 2)

第69章圆九

司马立清眯着眼,笑盈盈望蔺昭,蔺昭却并不想同他笑,别过头去。

司马见状,负手望天,将天顶上的昴日星官打量,接着又环视周遭,牌位挨个看了一圈——他刚才也曾看过,没有蔺获的。

蔺同僚可真大度。

司马立清记起早年拜访蔺府的事,笑道:“蔺相,你小时候,老夫还曾听你弹过一回琴。”

相府后院的小公子,连弹好几首曲子,无论宫商征羽,竟皆听出不平。

那时候他想,七、八岁小孩,能有什么心气不顺呢?

“现在还弹吗?”司马又问。

蔺昭发现有一只白烛灭了,近前点火,披发遮住半边面颊,不见神色,亦不作答。

司马追了两步,站在蔺昭身后,幽幽叹道:“前年我去了趟淮西,陛下休养生息,这二十年来,已草木重绿,岁有余粮,”司马顿了顿,“已经鲜少见流民了。”

淮西一带重归富足安定,司马不禁想起魏婉,她这一代已经不大知道游家事了,何况眼下淮西,活着的还有比魏婉更年轻的一代。

“今日淮西已非昨日淮西。”

“蔺相何不放下?”

蔺昭唇抿一线,劝人成佛,天打雷劈。

他自然知道昨事今非,成王败寇。如今提起淮西一役,只有《桃花媒》里唱的,“诸将收复淮西,捷报频传,壮士挽天河”

新点的那只烛燃高了,他剪去半截火苗,淡淡回道:“花木不明人事,青山犹哭。”

司马知会被呛声,并不气馁,继续劝道:“蔺相若信佛向道,心境兴许会平和许多。”

像他这样,独与天地精神往来,不在乎万物,便能放下名利,亦放屠刀。

蔺昭却似乎听茬了司马的话,转身指向正中央一排排牌位,青丝微扬,勾唇笑问:“司马将军是建议在这里立尊菩萨,或者天尊?”

司马一愣,少倾,前迈一步,从伫立蔺昭身后改为并立,回应道:“未尝不可。”

蔺昭却嗤之以鼻,若菩萨真能显灵,当年为何不保佑游氏一族?

更何况司马擅自闯入密室许久,张望了好几回,却不上香,不敬酒,不跪拜。他手上可是血债累累。

蔺昭不满,轻呵:“我可不是你这样的懦夫。”

遭了那么多孽,杀了那么多淮西人,官场上又混不出明堂,人生一败涂地,便遁入空门。

这样的出家,与逃避何异?

司马又楞了会,忖蔺昭为何会有此一说。

反应过来,继续劝道:“非也、非也,贫道遁入妙门,只因道家无为,佛家不执,皆讲的是一个无私无偏、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的道理。”

蔺昭听他把十个无字不紧不慢说完,并不打断,他的唇角重撇下去,薄唇再次抿成一线,黑眸幽深,垂过胸口的青丝归于寂静,不再扬起一缕。

司马久等不到回应,侧首看向蔺昭,半晌,又朝他靠近半步。

烛火幽幽,照着擦拭锃亮的牌位,蔺昭扬首,缓慢启唇:“如果我真做的到你说的这些,那菩萨应该滚下来,我坐上去。”

诸天神佛,皆来拜我。

他话未说完便扬手,另一只袖子里竟也藏着只薄如蝉翼的短剑,才出招还未细看,便讥笑道:“原来你也怕死啊!”

说完才发现,司马竟未后退躲避,仍立在远处,反剪双手。剑刃在他脖颈上划出细长一道红痕,犹如红线缝制,皆着裂开,鲜血潺潺如瀑。

蔺昭的表情僵了片刻,但很快转为淡定,割下司马头颅,祭献在诸牌位前。他跪下叩首时还不忘将披发重挽起,整理衣袍,免得对祖宗不敬。

蔺昭从密室出来,合上暗门,床上重躺了会,便听公孙明方叩门:“主公,杨大人他们又来了。”

这回喊的“主公”,杨远昌等人应是拦在门外。

门外,公孙继续奏报公主府惊变,蔺昭再挽发髻,三下两下,推开门与公孙对视,两两抿唇。

一个凝眸默问:阿彻安否?

另一个手撚佛珠:“还在查。”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护好妙仪。”蔺昭忽然无头无尾叮嘱一句。

他义父是个极好的人。

公孙拱手:“已俱安排妥当。”

蔺昭再无言语,与公孙一道去往府门前,因“抱恙”不能快步。相府不算大的两间院子走了许久,才跨过门槛,会见众人。

比起之前少了两、三不同路的,比方袁聪。

众人七嘴八舌聊起丽阳,又说时局动荡,人心惶惶,蔺昭退却再三,一脸无奈擡高双手:“唉——好吧,恭敬不如从命,我与你们进宫一趟。”

“多谢相爷。”

*

禁宫,勤政殿。

卞如玉到底还是给圣人留了情面,提“二桃杀三士”这五字时压低声音。

他动了动脑袋,不知圣人听清没有。

圣人挑眉毛,倒是有些欣慰,孩子长大了,能参透这些帝王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