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羽你怎么不说话呀——”丽阳仰直脖颈笑道,“你回应我呀!”
她的声音挠得梁彻心痒痒,虽然仍有恼怒。
梁彻唇启了合,合了又启,终压低声音,微颤着回:“琉璃。”
从前只能称呼她公主殿下,此刻却鬼使神差,唤她小名。
见眉眼妩媚,湿发紧贴额头的的丽阳毫无察觉,梁彻长长松了口气。
*
禁宫,勤政殿。
殿外刚走过水,圣人却毫无忌讳,照旧待在殿内,泰山般稳坐圈椅——只不过今晚不批奏疏,只假借批奏疏的名义,屏退众人,让黄太医私下诊脉。
圣人不晲自己手腕,只注视黄太医。太医的手刚一移开,圣人就问:“怎么样?”
黄太医垂首躬身,拱手立定。
勤政殿里本就只有两人,这样一来可真够安静。
圣人冷笑:“说实话,朕不会治你的罪。”
“陛下平安。”
圣人却自有感受,晓得并不是什么平安脉:“那以后呢?一月两月,一年两年,还平安吗?”
良久,黄太医自责:“是臣无能。”
圣人反而轻松一笑,有什么好自责的?他从来都晓得,“起死人,肉白骨”只是一句夸饰,人不可能起死回生,生老病死亦是天定。
“还有几年?”圣人笑呵呵地问。
黄太医与圣人面对面,越对视越怔忪。他医过无数病人,无论贫穷贵贱,皆有贪欲,贪求掌控生死,圣人是他见过第一个能放下的。
圣人不愧是圣人!
黄太医泛起敬仰:“微臣当全力以赴。”
圣人又一笑,告诉黄太医:“朕的皇陵还要两年才能修好。”
陵里只留两个位置,自己一个,皇后一个,其他人都不许来打扰。大行之日就带走皇后——没了他,她又会被别人欺负,所以必须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黄太医欲言又止。
圣人明白了:“朕会让他们赶工。”
其实他心里也有放不下的。
之前给皇后的解释半真半假,圣人想着,再怎么试炼三回才能算得上情比金坚。他会再拟一道选妃的圣旨送到楚王府,看小两口这回如何反应。
圣人噙笑,他会像修皇陵一样,一切俱为玉儿安排妥当。
*
甬道上。
皇后本来想送卞如玉出宫,可圣人不允,连送到宫门口都不行,于是皇后只好派了许许多多宫婢宫人代她去送,把卞如玉前后左右,围得水泄不通。
彼时感觉尚暖,等穿过宫门,众人散去,风瞬间就从四面八方灌来,纵披风裹身,卞如玉仍起鸡皮疙瘩。
婉婉只怕更冷……他担心,眼睛不由自主去瞥,指尖也摸上披风系带。这披风本来就是为她捎带的,要不是——卞如玉心里梗了一下,数点酸,也数点怨。
最终怕她冻着胜过自己的委屈,双手解开披风,还未褪下魏婉就反应过来,按住卞如玉手背:“夜凉,你又受了伤,还是你披吧!”
卞如玉心里先是一暖:她关心我。
继而又恨,明明不差两件披风。
“还是你披吧,伤了风不好。”卞如玉不是客气,是真心话。
魏婉却仍摇头:“没事,马上就上车了。”
阿土一听,加快步伐,将卞如玉推上车。
卞如玉:……
阿土通过卞如玉的眼神反应过来,僵硬钻出车厢,执缰前望,再不回头。
魏婉拉紧车帘,拢了拢,回头同卞如玉笑道:“喏,这样我们都吹不到风了。”
就用不着披风了。
卞如玉莞尔:她说我们。
他张唇,想要同她再说些话,无论什么都好,魏婉却靠上车厢壁,两手撚着帘子,专注拉紧。
一时无话。
车内面安静,夜里外面也静,青龙街地面平整,车辙无声。
万籁俱寂。
良久,卞如玉忽然低轻嘀咕,偏巧这时马车已经过了青龙街,高低不平,不断颠簸,魏婉没听清。
她想,如果追问的话他也听不清她讲话,不如不问。
魏婉盯着车帘,装没听见。
卞如玉又嘀咕,比刚才更响,这回还带咧嘴表情,魏婉瞧清了,也听清了——原来,他在滋滋哼唧,是伤口疼?
魏婉伸长脖子要看,卞如玉立马把右手伸过来,还挽袖子,虽然上了药,烫伤处仍肿起淡黄的大水泡。
魏婉有经验,水泡瘪缩以后还要长新肉,起码一两个月,卞如玉有得受了。
她的神色渐渐软下来。
卞如玉见状趁热打铁,复咧嘴角,才呲牙。
但这次动作太慢了,过假。
魏婉:所以……其实没那么疼?他前面哼哼唧唧都是在撒娇?
卞如玉也觉没演好,怎么办,她不会以为他真不疼吧?
其实烫上去那一霎,疼到他眼前发黑。
他突然恨自己以前特别能忍,养成了刺骨痛也不形于色的习惯,导致现在真情难流露。
“还要上药吗?”魏婉温声问道,并没有戳穿卞如玉演戏。
卞如玉摇头,叹气:“黄太医说无药可上了。”
魏婉:这说的像得了绝症。
“当时怎么没避开呢?”
“避不开。”卞如玉盯着魏婉,开始撒可怜兮兮的慌,“我也想避开的。当时阿土回去拿披风了,那铁花骤然下来,我根本——”,
卞如玉忽觉臂上一凉,低头看去,竟是魏婉俯身在给他的伤口吹气,犹如羽毛拂过,凉丝丝怡人。
他瞬间飘飘然,心想:这可真是仙气。
他痴痴凝望自己的胳膊,少倾,目光上移,发现魏婉怕碎发碰触伤口,一直举右手按着她自己的碎发。她的手不算细嫩,骨节分明肉少,按理握着不会太舒服,他却觉和吹的仙气一样,最舒服,总想牵它。
“疼好些了吗?”魏婉头也不擡地问。
卞如玉之前一直绷着的弦突然断裂,这弦也是眼泪闸门,顷刻酸暖夺眶。
他刚想回答,魏婉突然擡起头,近在咫尺地问:“其实你是故意烫伤的吧?”
“殿下,到了。”马车也停止行进,阿土在车厢外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