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阁内,丝弦阵阵。
阿土盯着乐姬的手,急撚缓撚,勾指抹弦,这琵琶和阮琴都是指尖在弦上跳舞,出来的音却一个柔和,一个浑厚,大不相同。
相比之下,阿土更喜欢听琵琶。他朝卞如玉看去,自家殿下却是一张淡漠脸,丹凤眼垂着,似觉无趣。
殿下不喜欢听琵琶?
可殿下也不喜欢听阮琴,一开始就轰走两位弹阮琴的美人。
殿下也不喜欢合奏,刚撵走一只乐队。唉——阿土在心底叹气,世上有十八般武艺也有十八般乐器,可十八般都不得殿下欢心。
阿土又仔细端详了会卞如玉,觉得他像被定了身,又像睁着眼睛睡着了。
一曲终了,卞如玉面无表情摆摆手,示意乐姬退下。
自己脑子里竟还想着魏婉,对别人兴味索然。
卞如玉觉得是这两日找来的乐姬都不像魏婉,不合他的口味,才会这样。
等木公公找来相似的,就能对魏婉淡了。
乐姬福身告退,阿土见她手抱琵琶不方便,便搭把手开门,关门转身时陡然瞅见卞如玉睁大原本眯着的眼睛——殿下的眸子怎么这么阴沉?跟古镜似的,照一照就心发慌。
谁惹殿下生气了?
阿土环视,没人啊。
过会小金来上午膳,阿土好意给她使眼色——今天的狮子不对劲,别摸他毛。
小金欢欢喜喜转身,往圆桌上摆菜,没看着。
今日有后厨做了剔缕鸡、糖醋鱼、光明虾炙、箸头春、玫瑰酥和金乳酥,香气扑鼻,小金摆一摆都馋得要命。她收起空食盒,朝卞如玉笑道:“殿下,都上齐了!”
咦,殿下的脸色好像不对劲。
卞如玉低低嗯了一声,被阿土推到桌前,手去拿筷子,视线却习惯性往圆桌左上方的位置扫——没人,空的。
下一刹,他面上忽泛三分自恼,耸了下鼻尖,急促收敛目光。
卞如玉夹了一筷剔缕鸡,放进嘴里,寡淡无味——估摸是后厨忘了放盐。
卞如玉皱眉却没说话,改打量旁边的箸头春——这道是豆油烧鹌鹑,吊了黄酒,平时他还挺喜欢,但今天鹌鹑瞧着表皮暗沉,香也闻不到,色香味头两项都不行。
提不起任何食欲。
他勉强夹了一筷,入口发柴,嚼起来竟也淡得出奇,终不满道:“今日是不是忘了放盐?”
“啊?”小金愕然,桌上的鹌鹑色泽红润,瞧着就外酥里嫩,闻起来还香喷喷的,竟然没放盐?
没尝的小金以为真忘了,躬身致歉:“是奴婢的疏忽,奴婢待会就去和后厨说。”
小金想了想,堆笑续道:“殿下,要不您吃糖醋鱼吧。”
那个是酸甜口,没放盐也还能救。
卞如玉不置可否,筷子挑了鱼鳃后面的月牙肉抿一口,不行,酸也不酸,甜也不甜。
卞如玉放下筷子,手垂至桌下:“都撤了吧。”
小金楞了须臾,口中应喏,眉眼却蹙着去瞪阿土:怎么回事?
阿土张嘴无声做口型:我猜……殿下没有食欲。
这不废话,小金白他一眼,就在这时,阿火自梁上跃下,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隔着圆桌面对卞如玉,躬身就报:“启禀殿下,昨日魏姑娘收下了殿下的赏赐。”
阿土闻言瞬扬下巴,这不自己昨天已经汇报过的吗?
阿火去烟雨苑蹲了十二个时辰,就打听来这些?
阿火续道:“魏姑娘把赏赐分给了院中三婢。”
卞如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
“那吴王的细作得了栀子花,自簪鬓间,许是因为高兴,帮魏姑娘也簪了几朵。”
汇报这么精彩,小金听得不想走了,收菜的动作越来越慢。卞如玉侧首,淡淡瞥了小金一眼。
小金:奴婢这就走!
她飞速把一块没吃的玫瑰酥倒入食盒,因为太匆忙,盒盖第一回没盖准,错了位,哐哐两声。因为室内寂静,俨若巨响。
小金提着食盒逃跑,没事,她和阿火是夫妻,下回让阿火床头说。
小金带上门,卞如玉斜晲房门一眼,缓慢垂眸,淡淡吩咐:“你继续说。”
“喏。”阿火先吁口气,还好娘子走了,不然接下来所见所闻都不敢说出口,“今早蔺相细作和魏姑娘在茅房接头,细作询问殿下入宫之事,魏姑娘回的不知情。”
阿火说着单膝跪下:“属下失职,是在外头听的,没有潜入茅房探看,如果那细作私下用无声唇语传递消息,就错漏了。实在、实在是不方便。”
阿土脑袋长埋:“属下甘愿领罚。”
万籁俱寂。
良久,卞如玉轻声发问:“她簪上栀子花后是什么样的?”
什么怎么样?
阿火拧眉嚅唇,思忖少倾:是问魏姑娘的模样吗?
他不擅长描述,想来想去,照搬别人的话:“那吴王细作赞魏姑娘温柔。”
半晌,卞如玉眼帘仍低垂着,只嘴唇一张一合:“阿土,你把那幅幻境仙姑图拿来。”
《幻境仙姑图》?那是什么?
阿土跟阿火刚才一样懵。
半天才反应过来,魏姑娘刚进府时好像画过一幅画。
阿土踱向画缸,里面卷轴三、四十,这可难找了,他顺手先操起画架上唯一搁着的一幅,打开半卷,好像画的是个女子。他拿着画转身:“殿下,是这幅不?”
卞如玉极小幅度地颔首。
阿土旋即道:“殿下是不是经常瞧这画啊?还单独放在一边。”
“本王经常瞧这画?”卞如玉左手扣住右手手腕,反复翻转,“我瞧这画做什么?这画有什么好瞧的?我有什么好经常瞧这画的?”
音调兀自提高,把阿土给说楞了,自己就随口问一句,殿下怎么突然噼里啪啦,变成点炸的轰天雷?
还有,殿下这两天听曲加起来说的话,还不如这段长长的否认字多。等等,有人来了……
“启禀殿下,烟雨苑魏姑娘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