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齐葙被人从马车上擡下来,刚好遇见从府里出来的左姬磷,两人在台阶上见了礼,左姬磷看他脸有急色,知道是为着邸报上的事来的,于是便长话短说,“齐先生这两日在府里养养,我膏药即将完成,不出意料的话,后日咱们就开始,会有些难忍,最好准备四名壮汉以备不时之需。”
说完一点头就走了,齐葙只来得及道声谢,再擡眼看时,人已经离了他百米远,半点没有要与他寒暄的意思,连治疗方案都未告知,仅止通知他一声而已。
左姬磷这人,除了对凌湙耐心十足,就是对着他族里那些小伙子也没什么耐心,其人性格有些孤僻,一路走过来,能在他面前得脸的没几个,连幺鸡受伤,只要没有性命危险,他都是丢给族内小伙子练手,能得他亲自诊治的,除了凌湙,目前为止,也就齐葙了。
齐葙知道,这是托了凌湙的福。
蛇爷早早守在门边,见他来了,忙使人来接替他手下,来将他的藤椅擡进门,殷子霁已经坐在偏厅跟凌湙说上话了。
“这个纪立春曾在齐葙手下做过营将,后来因为报功论绩的事,与齐葙产生龃龉,被齐葙以不敬主将,妄议朝旨的罪名打过棍子。”
没料十年轮转,这人竟做到了凉州大将的位置上。
殷子霁说话的时候有些皱眉,语气也不太好,显然对纪立春印象很糟糕,“这人无为将之才,当个冲锋的前营将士已算高就,朝庭将他封来凉州,是想做什么?”
凌湙讶然他的态度,能从他语气里听出对纪立春的不满,以及浓浓的看不上,不由问道,“怎么?殷先生与他打过交道?”
殷子霁捏着茶盏,眉头皱的打结,跟凌湙也是直言不讳,一点头道,“这人是个妄悖自专的莽货,打到兴兴头上非常难以控制,是个很容易受激被钓走的性子。”
然后说了十年前的一场战事中,纪立春不顾主将和军师定好的策略,擅自带兵去追穷寇的举动,“他倒是打的热血上头,却违背了主将三面合围的计划,差点让羌敌将领突围逃生,虽后来他及时回转,补上了缺漏,但因他拖延了战事部署,造成我方将士以比预计的双倍伤亡,来险胜了此战。”
齐葙当时非常愤怒,要以军法处置了他,后经别人调停,才以军棍作为惩罚,打的他在榻上足足躺了两月。
凌湙沉默,说实话,他初识纪立春时,对他印象也不好,只是在他和杜曜坚之间,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投其所好,拉拢他为自己当时的行事做铺垫补救。
郑高达能被他收为已用,是因为他当时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光杆司令,谁也不知道他到了边城后会有怎样的发展,便连他自己,也不看好边城武备,后受凌湙略施恩惠,又一路看到了凌湙的手段,之后才肯死心踏地的敬服他。
可纪立春不一样,从一开始,凌湙就没往收用他的方向上想,他当时就算再落拓,手里也掌着一个千卫营,就算不满员,也是大几百兵的实权将军,凌湙当时别说动收报他的心思,甚至还要担心他不讲武德,来劫他的粮车和钱财。
这就是为什么,一路上凌湙又是给他粮,又是送他功,还要将平西、玉门两县缴获的银子,分他一部分的原因,都盖因了他当时手里不仅有兵,还处在能随时扣走他财物的北曲长廊线上。
凌湙与他的交际,从开始时就处在弱势,只不过都被他用钱粮功绩等手段迷惑,让人以为他们地位平等,疑似相识恨晚的知交好友。
可事实就是,纪立春一直就处在能俯视他的强权位,这从他一直称呼他为凌老弟中就能看出,纪立春也从来没像郑高达那样仰视过他,哪怕他又送钱又送功,在纪立春眼里,这都很理所当然。
也因此,他根本没把纪立春拉入自己将来发展的规划中,只当他是个淡如水的君子之交中的过客,便是知道他可能会升迁回北境,也顶多是占个守关隘的将领之职。
这特么的是得多幸运,在升迁当口上,偏就给他空出了个大将的位置。
待凌湙一脸复杂的,将自己送钱让功,并指点他往京畿里运作的事情和盘托出后,便连刚进门的齐葙都无语的顿住了。
殷子霁更抚了抚额角,按住跳动的筋脉补刀,“那位置还是你给杀空出来的。”
韩泰勇死于凌湙之手,这个事实外人不知,但战后清点总结时,凌湙是告诉过他们的。
如此,两人四眼都齐齐的望向凌湙,一副你是不是纪立春他爹的眼神,就是武大帅也没这么扶持过武景同,人好歹也是真刀枪里拼杀出来的军职。
凌湙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道,“那什么,人家也是凭本事捡的漏,这个咱们倒可以先放一放,但总体来讲,凉州将上放个脸熟的,总比放个不认识的强,且我看纪立春为人挺讲义气,就目前而言,他对我还是挺客气的。”
齐葙吁出一口气后揉了下额角,“可他担不起凉州将的职责,一介有勇无谋的莽夫,如何掌管一州之地?若有凉羌来犯,凉州危矣!”
除了凌湙,殷齐二人都对凉州将人选非常不满,但他们都知道,邸报登出来的消息都是已经作准的事,朝中那些老大人根本不会考虑凉州这里的实际情况,放个曾被贬出北境武将体系的断臂将军,指不定就是为了膈应武大帅,他们巴不得武大帅旗下将军反水,好叫他们有更多机会插手北境军务。
至于凉州会不会陷落凉羌铁骑下,其治下百姓会否因有此莽夫为主将,而受到牵连生死无靠,都不在他们的关注下。
他们急需要将,武大帅这个保皇党手中的兵权分化掉,要北境陷入军将不和里,这样才无暇顾及京中形势,及帝王身侧的大事小情。
御赐的武大帅府邸,武景同大踏步走进西院练功场,大冬天跑出一头汗,直进到场地中央,看着慢条斯里在清洗头脸的父亲,不由长缓了口气道,“爹,您有何打算?”
太恶心了,怎么能放个那样的人在凉州?
武景同急促的望着武大帅,插腰来回踱步,“爹,纪立春他……”粗鄙无知,嘴还非常非常的贱,武景同只要一想起他喷着唾沫调侃自己的样子,就呕的要吐血。
哪知武大帅却完全不当回事似的,仍然不紧不慢道,“他怎么了?有什么不好啊?”
武景同张了张嘴,最后才憋出一句话来,“他守不住凉州,爹,他没有能力守住凉州。”朝中那些老大人的险恶用心,他不信他父亲没看出来。
武大帅呵呵笑了一声,拍了拍他,“你还是太嫩了,景同,不是纪立春,就会是杜曜坚,两个人选,叫你选谁?”
武景同啊一声,瞪眼看向自己的父亲,却见他沉了眼往京畿方向看了一眼,淡淡道,“比起杜曜坚,我倒是对纪立春很满意,景同,陛下对为父不放心了。”
早三年前不准他进京贺万寿时起,武大帅就知道,陛下对长期伫立在北境的帅府有了间隙,哪怕他年年上乞恩折子,得不到几句诚挚回复,也仍不改三叩九安的事传出去,但京畿方向就跟死了一样,没有任何表示。
他就知道,迟早有一天,朝中会往北境的军务里安插人手。
纪立春能得到这个位置,他暗地里其实也使了劲,特别是在登城见过一次纪立春后,他决定成全他回北境的心愿。
武大帅拍拍幼子的肩膀,指点他道,“等朝庭的封赏下来,你带上东西去趟边城,叫你那个小五弟弟替你摆个桌,与纪立春握手言和,景同,凉州那边,你给我带个话,若小五能暗中夺了纪立春的兵,我允他有协理凉州军防的权利。”
这就是他助力纪立春回北境的目的。
既然怎么都逃不开被安插人手的命运,那他就要这个人在北境蹦跶不起来,纪立春出现在登城,他当然得问原由,一问之下,才知道这里面竟然有凌湙的手笔。
前因后果,包括纪立春两个多月前在玉门县里立的功,他都查了个明白,凌湙能成就他,他就能成就凌湙。
凉州在北境,而北境是武家的,朝庭想随意往他家里插人手,也得看他同不同意。
武景同震惊的张大了嘴,随即便高兴的跳了起来,一把拽住了武大帅的胳膊,再次确认,“真的?爹,你别哄我,回头我指定要去找小五的,爹,你把话再给我说一遍,还有,你给我个印信,好叫小五相信我没哄他,爹……”
武大帅被他拽的走不脱,气的瞪眼,提脚就要来踹他,“这事怎么能出印信?出得你口入得他耳,与我有何干系?你爹身为北境统帅,怎能妄顾圣意?你个死小子,要有人家一半聪明,也不至于叫……”说话就卡了壳,被突震捉走的事不能在家里说,不然家里的女人要炸,会哭喊着要他把武景同调入后勤保平安。
武景同对于被自己爹揭老底的事一点不入心,反正突震要死了,且还是他亲自带人从沟里捞上来的,那之前被捉的仇怨已经报了,他现在正春风得意,满心里想着怎么给他家小五划拉好处,有他爹这种话,凉州那地界指定就是他小五的了。
就纪立春那货,借他三个头,都不定能玩得过凌湙,武景同瞬间对他继任凉州的事想通了,他爹这是专门给小五弄了个傀儡摆明面上招人眼,暗地里凉州还在他们武家的掌握之中。
嗯,回头让小五改个姓,反正他那破姓要了也没用,不如跟了他姓武,武景湙也很好听。
凌湙还不知道武景同擅自给自己改了名的事,他正在自己府内的偏厅里,与殷齐二人商量着韩崝的事。
韩崝被贬为战奴,本该发往荆南瘴州塔,那地方是左姬磷的老家,就是发去,凌湙也得看在齐葙的面子上,求一求左姬磷,让他给韩崝搞点子药,免得他人刚进瘴州塔就中瘴毒而亡,结果,齐夫人不忍长子受难,上表陈词,愿用全部家产,换韩崝就地服役。
朝庭是有用银钱赎买罪责的规定,只要不是抄家的大罪,都可以用银钱赎买,韩崝本不在赎买范围内,但齐夫人硬是凭着丰厚的财物,打动了户部老爷的心,只是换个地方服役而已,又不是免罪刑的恳请,看着百万巨资的份上,行,可以,就地服刑。
于是,韩崝被贬进了边城战奴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