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凌晔在他怀里睁开眼,凝神片刻,才虚弱道:“看看你的手臂上....是不是有个图案?”
左子衿拉起衣袖,果然看到手臂上出现一个奇怪的图腾,忙点点头。
凌晔欣慰叹息:“鬼神医诚不欺我。”
见左子衿目光疑惑,他慢慢道:“这是以巫族的命火炼化的珈蓝印....可以让你免于病痛之苦,身体恢复与常人无异。”
左子衿剧烈摇头,找他的手,要将珈蓝印还给他,凌晔摇头:“这珈蓝印施印后只能转移一次,不要徒劳了。
他默了一瞬,“你还不知道吧,鬼神医就是你的师父。”
左子衿一愣,他虽然知道鬼神医是雪若替他认的师父,但他从未见过鬼神医。
凌晔道:“当初救下你...替你接骨换颜的人,你以为的医圣谷的师父,他的真实身份就是鬼神医。”
左子衿震惊不已,凌晔继续道:“他看到苍龙剑,才认出你的。我时日无多....这个珈蓝印于我已是无用,它与鬼神医的命火相连。”
“阿让,只有你好好地活下去,你师父他...才能平安。”
他唇边不断溢出血来,珈蓝印的剥离将护体的屏障骤然撤去,体内的新伤旧毒席卷而来,终于无法坚持地昏了过去。
左子衿百味杂陈,心头潮涌,痛苦地抱住凌晔渐沉的身子。
*
漆黑的夜色无边无尽,包围着沉沉的梦境。
“阿晔,你记得要早些来,别让我等太久…”
“一个月了,你为什么还不来找我。阿晔,你在哪里?”
“无论你去什么地方,都要带着我一道…”
凌晔惊醒,脑中仍回荡着雪若的泪眼和哭声。
他久久回无法回神。
她在梦里哭着说要与他一起走,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去的路,他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雪若现在何处,她应该已经看到自己留下的和离书了…
他不能深想。
天已经亮了,左子衿不知何时走的,他望着被细细包扎过的手腕发愣。
被子衿医治过后,周身的疼痛似乎减轻了,烧也退了,只是没有了珈蓝印护体,浑身一丝力气也无,连擡起眼皮都费力。
他喘了口气,强打精神看了眼外面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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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已经停了,淡薄的日光从铁窗照进来,在牢房的墙上留下一束温暖却稍纵即逝的光。
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
承光殿里文武百官齐聚,锦袍攒动。
凌晔被押进大殿的时候,引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囚衣,虽浑身是伤难掩憔悴,神色却平和磊落。
脚铐在金砖地上拖出沉闷的声响,他走得很慢,忍耐着伤口因行走拉扯引发的疼痛。
齐允轩端坐龙椅,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凌晔被侍卫押解着缓缓跪下。
傅临风站在金阶上,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他清了清喉咙,打开手中的公文,高声宣读。
上官逸的十条罪状早已公告天下,今日的金殿公审就是要让凌晔当众认罪,堵住众臣和百姓的悠悠之口。
要凌晔在金殿公审当众认罪,是齐允轩当日答应赦免左子衿的条件。
傅临风此刻愈发笃定了,仗着手里捏着许晗和左子衿两条性命,不怕凌晔不认罪。
唯一不甘的是,公主殿下自从千灯镇消失后,他派出的人马四处找寻都无果,不知凌晔将她藏在了何处。
他心中已有计较,只要凌晔伏诛,总有一天会找到公主殿下的。
朝堂上的大臣大部分都唯齐允轩和傅临风马首是瞻,也有几个耿直的老臣为上官逸鸣不平。
念到通敌叛国这条罪状时,立即有人击退敌国进攻,如今却说他通敌叛国,可有真凭实据?”
说话的是礼部曹尚书,老尚书曾辅佐三朝君主的,他的话音一出,金殿上立刻有人小声附和。
傅临风冷哼一声,不紧不慢地拿出一叠书信,高举着向众人展示:“列位请看,这些都是上官逸与卑兹罕、百济私下往来的书信。”
有太监将书信发给众臣审阅,众人边看边窃窃私语。
“没错,这就是上官逸的笔迹。”
“想不到他真的暗通敌军!”
“竟然还向卑兹汗和百齐索取金银,与敌军勾结假意进攻…简直毫无廉耻!”
大臣们低声议论着,不断有人向凌晔投去鄙夷的一瞥,更有人开始唾骂他。
凌晔默然听着,无喜无悲。
他跪得久了,眼前有些发黑,竭力强撑着。
端木敏立在龙椅一侧,冷眼看着那些群情激奋的臣子,不由想起那时废王当政,在朝堂上公然讨好恭维上官逸的,竟然是同一帮人。
那时他们当众拍马上官逸丝毫不领情,言语冷淡让他们自讨没趣,如今都在这时找补回来了。
“微臣不信上官将军会勾结敌军,请君上将罪证提交刑部再行核查!”
白发苍苍的曹尚书颤巍巍出列,躬身向齐允轩请求。
凌晔擡头,心头微热,他与曹尚书素无交情,甚至还因政见不同发生过龃龉。
傅临风还未开口,齐允轩就铁青着脸,怒道:“证据确凿,有何核查必要?看来朝中同情卖国之人甚众!”
这符凌晔着实命大,当日边陲雪夜如此重伤都能不死,还拐走了他唯一的亲妹妹,使得三军动荡,连北魏太子都惊动了,这一次定要将他定在耻辱罪上永世不得翻身。
见君上动怒,曹尚书的话堵在喉中,其余臣子也都闭嘴不敢再多言。
傅临风挑眉,看向凌晔:“上官逸,你可承认通敌卖国之罪?”
殿中争论不休,凌晔只自顾自侧头看向宫外,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听到傅临风叫他,方才回神,道:“你们都已经替我准备好了通敌的书信,我还能否认吗?”
窗外阵风吹得树影摇曳,这几日大风频作,海上船只通常都停航避风,雪若料难离开烟云涧,她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
这样很好,他心里默默地想。
傅临风步步紧逼的声音在金殿上空回荡:“各位大人请看,罪人对此罪状供认不讳!”
此起彼伏的附和声压过了为凌晔鸣不平的老臣们,齐允轩脸色稍霁。
当傅临风念出“谋害前太子齐允礼”时,殿内蓦地炸了锅,凌晔猝然擡头,满面震惊,众臣交头接耳地议论了起来。
八年前,前太子齐允礼出访北魏,在途径东梁时被刺身亡,那个时候上官逸尚未入朝为官,怎么会牵扯到这件事情来的?
如果说他通敌卖国已有些牵强,那么谋杀前太子更令人匪夷所思。
但这每一桩都是当判凌迟的重罪,众人唏嘘,看来君上是定要置上官逸死罪,把什么罪名都往他头上安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上官逸是前罪王的左右臂膀,有此下场也不出意外。
众说纷纭之时,金殿大门不期然地打开了。
一霎时,耀眼的阳光自殿外迎面而来。
光束的中央,静静地站着位宫装丽人。
“昭月公主殿下驾到!”小黄门高声通传。
殿内霎时雅雀无声,傅临风急急回头去看,齐允轩则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是谁?!再说一遍!”
端木神色紧张,忙上前附耳低声:“君上,公主殿下突然回宫,不等通传便直闯承光殿而来,内侍阻拦不住,只能通传...”
齐允轩的脸上快速闪过交杂着喜悦、欣慰和薄怒的复杂神色,半晌后才缓缓道:“请公主殿下进来。”
凌晔心里猛然一抽,依旧僵硬地跪在那里,他怀疑自己听错了,确认没有听错后,身体阵阵发虚。
熟悉而轻盈的脚步声自殿门传来,一步,又一步,越来越近。
凌晔有些恍惚。
真的...是雪若?
雪若来了……
不可能,她不是被余彦留在了烟云涧,怎会这么快就赶到长乐?
难道是自己神思迷离,生出了幻觉。
他有些绝望,忍不住微微侧头,却没有勇气回头去看。
最不想发生的事情发生了,他深恨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境地,以这样的支离破碎去面对她。
看清楚来人面貌,真的是雪若回来了,齐允轩不觉从龙椅上立起,他很快就遏制住心头的激动,慢慢坐了回去。
傅临风犀利的目光紧随着走进殿内的雪若。
上一次在千灯镇只远远地看到她的背影,这时才清晰地看清楚她的模样。
一年多未见,她已然褪去少女的青涩,妍丽如带露的桃花,体态纤秾合度,脸颊略丰腴了些,却更添几分妩媚情致。
他目光跟随着雪若,心神荡漾,但马上就想到她的绽放却不是为自己,不免恨得牙痒痒,转向凌晔的目光愈发森冷恶毒。
熟悉的绣花鞋停在跪地的囚服旁。
凌晔不敢擡头,他并不想承受这一切,只求一死。
那封和离信必定伤她至深,他曾说过与她不离不弃,却瞒着她独自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她如何能摆脱余彦人马的围困,短短三日就回到了长乐,看到自己眼下这副形容,她一定愈发难过吧。
心脏抽痛难忍,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微颤的指尖捏紧袖口,那双宫鞋只在凌晔身旁稍作停留就继续往前走,行至御前,盈盈一拜。
“臣妹拜见君上,君上万安吉祥。”
齐允轩又喜又怒,压住心底的火气,“免礼平身!”
朝臣们低声议论着,这昭月公主已有一年多未曾露面,有传言说她离宫出走了,但王家对此事讳莫如深,对外只称她旧疾复发,一直在养病中。
今日她却突然在承光殿现身,倒是稀罕。
有胆大的臣子拱手问道:“听闻公主殿下长居深宫,怎会突然莅临前朝,似乎有所不妥。”
雪若刚要开口,就听齐允轩抢先答道:“孤近日身子不爽,定是太后放心不下,等不及下朝特意遣昭月公主前来探望。”
众臣称是,点头了然,君上和公主殿下一母同胞,手足情深,太后与公主关心君上龙体也是人之常情。
“君上,是臣妹自请前来。”
雪若颔首,她默了默,转身面对众人,她的目光扫过殿中诸人,终于停在了那个不敢看的身影上。
朗声道:“今日金殿公审之上官逸大人,乃是本宫的授业恩师,师恩如山,是以本宫不得不来。”
满殿哗然。
见她并未顺着自己的台阶下,齐允轩脸色有些难看,傅临风冷笑。
内侍搬来一张高背椅子,在众人的低声议论中,雪若整理了下宫服,在椅子上端庄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