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闪电劈下,照亮她惨白的脸。
“夫人!”绿俏大惊失色,扑上去托住她瘫软下来的身体。
风雨中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元裴拉住缰绳,率先从马上跃下,他身后跟着余彦等人。
元裴冲过来的时候,绿俏见是方才的将军,不由愣住,她怀里昏迷的雪若已经被元裴接过去。
元裴单膝跪地,焦急地呼唤:“殿下醒醒,殿下醒醒....”
凉亭前的雨地里齐刷刷地跪倒了一大片。
绿俏瞪大眼睛,被这阵势吓住了说不出话来,不远处呆立车夫嘴里还含着半块牛肉,站得像只木鸡。
*
天上看不到月亮,只有稀疏的几个星子,一盏幽幽的灯火,飘荡在漆黑宫道上。
执宫灯的手白而修长,指节丰匀,青色长袍随着步伐不住翻飞。
他一路走的都是僻静小道,七拐八弯进了燕熙宫的角门,直奔后院而去,一个不起眼的黑影默默跟随在他身后。
后院摆放杂物的小屋内收拾得很干净,左子衿闭眼躺在靠墙的藤床上,一动不动。
芸儿坐在床边,用一块帕子替他擦着唇边的血迹,房赟站在他身后焦急地搓手。
“就没有一个御医肯来吗?”芸儿哽咽问道,她气愤道:“从前他们遇到疑难病症都去请左先生解决,怕担罪责不敢下诊断时,也推着左先生出来。怎么现在先生落难了,一个两个都不肯出来。”
小福子在旁边唉声叹气:“他们....怕得罪傅丞相,都不敢过来。”
“那可否去宫外请大夫过来...”芸儿又问,如今公主殿下出走一年,多亏太后的庇护燕熙宫依旧维持着原样,碧凝去太后身边服侍了,眼下宫中都是芸儿做主打点里外。
小福子摇头,“最近宫中看管得紧,不到酉时宫门都关了,不许任何人出入。”
“若是公主殿下看到左先生这副光景,该多么着急啊...”芸儿悄然拭泪,左先生虽然被赦免一死,但伤势危重,朝不保夕,傅临风又暗下命令严守宫门不让进出,眼见着左先生已是有出气无进气,命悬一线了。
“他们这就是要故意拖死左先生!”房赟急得拔出宝剑:“不管了!我这就到御医院去绑个人过来!”
“不可!”小福子和芸儿同时叫道。
小福子从后面抱着他的腰,“啊呀,我的房将军啊,如今风声鹤唳的,君上好容易赦免了左先生的罪,您可别再惹事了,等明日悄悄找人把他送出宫诊治吧。”
“可是你看先生还能熬到明日吗,他身子本来就弱,我怕他快撑不下去了...”房赟说不下去了,抹着眼泪道。
正在拉扯时,门被推开,几人同时望向门外。
端木敏修竹一般立在门口,烛光在他身周笼上一圈光晕。
“你来干什么?!”房赟恨屋及乌,没好气地大声道。
端木敏不回答,微微侧身。
背着药箱的老者从他身后钻出,躬着身子快步走进屋内,拱手道:“诸位请先让让,我好替病患诊治。”
“这位是长乐城中医术闻名的申大夫,他年轻时曾是百济王宫的御医。”端木淡淡介绍。
房赟和小福子听是大夫,俱是惊喜万分,赶紧让出一块空位出来。
芸儿心中一热,忙起身站起来,待转头往门外看时,已不见端木敏的身影了。
大夫坐下替左子衿把脉,面色渐渐凝重起来,又用舌板撬开他的唇齿,查看他受伤的舌头。
“大夫...他怎么样?”房赟急切又担忧地问。
“舌上伤痕颇深,所幸病患气力不足,并未伤及筋脉,但....恐有一段时间失语。”大夫道,又摇头叹息,“只是他脉息薄弱,气血两亏,已是病入膏肓之状,我先施针护住他心脉,再开些方子助他拖延一阵吧。”
听左子衿只有一段时间失语,房赟刚开始庆幸,又听大夫说只能拖延一阵,不禁肩膀一塌,悲伤失神。
芸儿和小福子表情黯然,芸儿轻声道:“有劳先生了。”
左子衿身体一直就如风中残烛,每个人心里多少有些准备。
大夫施针时,芸儿转身开门出去,院外的树下站着一个挺直的背影。
她走上前去,从后面拉了拉端木的袖角,“谢谢你,端木。”
端木敏转过头,一轮月从云中出来,月光照亮他线条柔和的侧脸,玉雕一般精致,他声音很轻,说得却极为清晰:“你我之间,何需言谢...”
见芸儿眼角挂着泪珠,端木不觉擡袖,轻轻地替她拭去泪水。
他今日没穿紫色朝服,少了平日的威严和乖戾,一头乌发用玉冠高束,像个温润的少年郎。
芸儿心中温暖,弯了弯唇角,手还牵着他的袖角。
院子里刮起一阵风,她很自然地摸了摸他的手:“入冬了,你穿得太少了,手这么凉。”
端木眼中微动,琉璃色眼眸渐沉,顺势反手握住她的手。
芸儿向四周看看,确定无人才转过头来,对端木眨着眼睛笑。
见他似有话要说,便静静地等着。
他看了她一会才说,“我用积蓄在宫外买了一个小宅院...打算挑个时机向君上开口,想先来问过你,你...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宫内并未有此先例,大部分宫女都盼着年长出宫,嫁人生子,过寻常百姓的生活。
她的心意,他既明白,又不明白,惴惴地揣摩着。
他眉眼温润,小心翼翼,完全不像平日心狠起来能咬碎牙齿和血吞的人。
“不会!”芸儿回答得很干脆,神采飞扬,带着少女的娇俏,“我巴不得呢,你快点说才好。”
端木微笑。
她一向就是这样坦荡真实,直来直去...都不会害羞矜持一下。
“万一....君上不允呢...”端木有些迟疑,这件事在心里反复熨帖了多日,各种结果都想了一遍。
“不允便不允,横竖我都跟你在一起便是。”芸儿眼神清澈而坚定,“能活就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端木眼眶微红,含笑望着她,捏紧了她的手。
*
上官逸死而复生,以叛国罪拘禁的消息传遍了夏州上下。
列数他的十大罪状的通告贴在街头巷尾,不料,通告一出立即激起了沸腾的民怨。
无论是朝堂上的大臣,还是曾在上官逸麾下效力的将领,反对之声此起彼伏,上奏为他鸣不平的折子堆成了山。
而地方上的百姓,因苦于当前朝廷的苛捐□□,对外敌入侵又抵抗不力,更加怀念上官逸领兵时太平盛世,各地为他叫屈的民情激荡,甚至还有人籍此集结起来,占山为王与朝廷对抗。
承光殿上,傅临风进言道:“君上,你看到了吗?符凌晔的势力影响如此深远,五日后将他处斩的旨意不可改变,明日公审微臣会迫他当众认罪,以压制民心。”
齐允轩撑着头坐在龙椅上,他伤寒经久不愈,拖延咳喘,夜间尤甚无法入眠,人迅速地消瘦下去。听了傅临风的话,他不无忧虑:“那北魏太子符凌止得知我们抓了他王弟,丝毫没有反应,却坚持要追究宫宴下毒一事,这可如何是好?”
傅临风上前一步,笑容莫测:“君上明鉴,那符凌止若承认了符凌晔的身份,顶着北魏王子的身份,我们还能轻易处置他吗?”
齐允轩恍然,若有所思地点头,冷笑道:“那他咬着宫宴下毒之事不放,无非是想以此作为与夏州博弈的筹码。”
“我主圣明!”傅临风热烈恭维。
*
狱卒打开牢门的铁锁,戴着风帽的高大身影踱进牢内,此人步态雍容,大半张脸隐在了镶着毛边的风帽之下。
他在刑架前驻足,看了半天,才辨认出上面钉着的血人。
狱卒将一桶冷水扑过去,那人身体悸动了一下,满是血污的脸上,睫毛微颤,依稀是个活人。
男子取下风帽,望着他好半天,才开口道:“五弟。”
凌晔费力地掀了两下眼皮,全无神采的眼眸定定地停留在对面站着的男子脸上,干裂的嘴唇动了动。
他喘息着,扯出一丝笑,“王兄这是...追兵符....追到这里来了?”
符凌止楞住,有一瞬莫名的怒意,脱口道:“难道你认为,我眼中只有兵符吗?”
凌晔忍俊不禁,“难不成..王兄是来救我出去的?”
符凌止一噎,还未开口,凌晔就吃力道:“如果是那样,王兄就不必费心了,我这条命已经抵给夏州了。”
他擡眸盯着符凌止的表情,自嘲笑笑:“还好,不可能是那样。”
符凌止眼神复杂,感叹道:“凌晔,你可知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你太重情义,所以才会落得如今的地步,看你这般惨状,为兄也是痛心疾首。”
凌晔喘了口气,斜昵着他,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是吗?王兄心疼我?那是谁告诉傅临风我和温让的关系,又是谁设计以阿让来引我来投案?”
符凌止神色一滞,随即恼怒道,“不错,我赌你会用自己的命来换他,我没看错你。你一向就是这样无聊的傻子。”
凌晔点头同意,笑意浮在嘴角,份外凉薄,“是啊,如果他们抓的是王兄你,我定不会这样犯傻。”
符凌止表情凝住,神色莫辨,很快他就回神,“我也不跟你废话了,既然你也不想活了,就把虎符交给我,那些本就是北魏的兵马,本该由我收回。”
凌晔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爽快回答:“好!”
符凌止戴上风帽,走出天牢,穿着长衫常服的傅临风站在门口石柱的阴影里,听到声响忙转身迎了上去。
“殿下拿到了要的东西吗?”
符凌止点点头,“在来风阁里。”说着快步往前走,傅临风忙跟在后面。
符凌止忽停下脚步,皱眉道:“夏州的刑罚这般严酷吗?为何用长钉钉穿他手腕....”
傅临风一顿,随即笑道:“这也是为殿下出气不是。”
符凌止冷笑一声,嫌恶道,“是你挟私报复吧?”
“凌晔在夏州十年为将,战功赫赫就落得如此下场?”他一时有些激愤,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拢了拢披风,眼中锐利渐隐,只冷冷:“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们北魏符姓血脉!怎容你等如此折辱?”
傅临风惶恐颔首:“殿下息怒,临风这就将他放下来。”
待符凌止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傅临风朝地上啐了一口,“惺惺作态!”
第二日的此时,符凌止再次来到凌晔的牢房前,这次他不像昨日那般沉得住气,一进牢房就气急败坏地叫道。
“符凌晔,你居然戏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