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和离(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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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海上升起浓雾。

夜半时分,浓厚的雾气将整个烟云涧包裹起来,这个远离大陆的小岛似乎从地表消失了。

晨曦的阳光照过来,雾气渐渐消散处,一叶小舟“吱吱呀呀”地摇了出来。

小舟上并没有船夫,穿着粗布衣裳的雪若和绿俏两人,在小舟的一头一尾,努力地划着船桨。

“夫人,您休息一下,划了一夜的船,手都要僵了吧?我一个人划就行了。”绿俏关切道。

“不用。”雪若只简短地回了两个字,手依旧不停地划着浆,她侧过头停了一瞬,“你若累了,便歇一会儿吧。”

“我不累,我不累。”绿俏连忙回答,用力划了两下,两颊红扑扑的。

“夫人,我们为何要半夜离岛....”绿俏终于问出憋了一晚的话。

雪若定定看向海平面中点点金光,“再晚些,你觉得我们还能离开吗?”

绿俏顿悟,想起昨夜她们从宅院后门离开时,特意走了隐蔽的小路,走到后山上回望,见他们屋子周围隐约有人影出没。

“难道街市上出现的那些人是冲着我们来的?”绿俏有些后怕,声音不觉颤抖,“他们想杀我们....”

那些人在昨日出现那人前后脚出现,大概率是与他有关的,那人自称替姑爷送信给夫人....绿俏心中升起寒意,不觉惊呼,“难道是姑爷派人来杀我们的”

话一出口,她立即后怕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雪若一顿,勾了勾唇角,淡淡道,“你胡思乱想些什么。”

见雪若神情笃定,并无悲戚,绿俏松了一口气,转了轻快的语气道:“夫人,没想到你还会易容术啊,真是太神奇了。”

昨夜她亲眼见雪若将嬷嬷易容成她自己的模样,安排嬷嬷一人在凉亭内假装独自饮酒,那姓余的不敢打搅,一直在不远处关注着假雪若,岂料她们二人早已改换行装,从后院翻墙溜了出去。

夫人看着柔柔弱弱像株娇花,拿着特制的绳钩翻墙时的身手仿佛换了一个人,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阵风力裹挟着到了墙外。

夫人带着她在林子里潜行,熟门熟路地找到了藏在海边树丛中的小舟,二人在浓雾的掩护下将小舟合力推进了海里。

绿俏越来越看不透夫人了,也越来越崇拜夫人了,真在心内唏嘘感叹之时,却听雪若在前面淡淡道:“到了。”

她忙从雪若身后探出头去,只见远处的城镇影影绰绰,被晨光勾勒出金色的轮廓,熠熠生辉。

“哇,那就是昌平吗?”绿俏有些激动,从小就听人说昌平城繁华迷人,可惜她从未离开过烟云涧。

“是的,昌平到了。”雪若摇着浆,目光沉静下来,想起月余前离开这里满怀憧憬的情景,海风迎面扑来,让人莫名有些眼酸。

小舟抵了岸,二人搀扶着跳上码头,待看清楚眼前的情景,不禁都呆住了。

“昌平怎么变这样了?”绿俏喃喃道,好似她曾经来过一样,这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雪若无法回答。

短短一个月时间,这里仿佛换了个人间。

渡口附近原本兴旺熙攘的繁忙集市已被一片烧焦的废墟取代,雪若忙拉过一个路过的妇人询问,才知道是卑兹汗人打了过来,一路攻城拔寨无数,连平临城都差点沦陷。

幸好宁南军的及时增援,不但守住了平临,还一路夺回了不少失地,这昌河镇也是刚刚被收复的。

雪若怔然松手,衣裳破旧满面尘土的妇人忙拖着一双儿女要走,还不忘关照道:“姑娘,卑兹罕守军虽撤退到城外三十里外,昌平终究是不太平,你还是尽快离开这里,绕开平临,往南边走,去长乐那边,那边安全。”

“长乐....”雪若喃喃道,蓦地听到“长乐”两个字,听到仿佛来自遥远的梦境,直到绿俏上来挽住她,她才回过神来。

要回千灯镇的家就必须取道平临,方才那妇人说平临附近乱得很,流寇和土匪也乘战乱出来烧杀掳掠,雪若顾不得思量太多,二人在昌河雇了马车,一路快马加鞭向平临方向疾行。

不知道千灯镇此刻是何光景,凌晔决意与她分开,难道与战事有关?

马车一路颠簸,雪若一直神不守舍地看着窗外,细雨从帘外不断飘进来,淋湿了她的肩头,她却浑然不觉。

不知怎地想起前日梦里凌晔那嫌恶鄙夷的目光,只觉得那场景既陌生又真实,心底一时寒意悚然。

战事虽已告一段落,但沿途仍可见伏尸处处,血流成河,行人避之唯恐不及。

车厢内都可闻到外面的血腥气,绿俏从未见过这等场景,吓得缩在座位上紧闭眼睛。

雪若把车窗车门关严实,递给她一条香薰过的帕子,绿俏把帕子放在鼻下闻着,略微镇定几分。

见她平静下来,雪若搂着她的肩膀,轻拍后背安抚着。

绿俏从小都没有离开过烟云涧,一听可以出去外面的世界看看,自然兴奋不已,不想刚下船就看到尸横遍地的惨烈情景,把她吓得不轻。

马车走了两日,快到平临的时候,车夫说前面山石倒塌,道路封闭,有军人在清理路障,车马都在路旁等候。

雪若掀开车帘,见前方马车排起了长龙,蜿蜒着看不到尽头。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马车还未前进半分,雪若忍不住问距离平临还有多远,车夫回答约莫还有十里地。

雪若心急难耐,便与车夫结了车费,带着绿俏下车,跟着路边逃难百姓一起徒步前行,准备到了平临再雇车前往千灯镇。

她曾再三追问余彦凌晔的下落,余彦除了说少主已经离开夏州了,再也不肯多说一句。

显然他在躲着自己,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难道当初送她来烟云涧的之时,他就已经恢复了记忆,并筹划了这一切?

她马上否定了这个判断,分别场景犹在眼前,她记得他眼中真真切切的希冀和留恋。

他让她等着他,很快他们就会团聚。

凭借这些年对他的了解,她不信他是装出来的。

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后,她已经能够很镇定地面对变故。

就算他放不下之前的事情,对她曾经的“背叛”心结难了,厌恶她的欺瞒和骗婚,也该与她当面说清楚。

如果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她会成全他的想法,不会胡搅蛮缠的。

然而,他却把他的全部财产,那枚可以在三国七十二城支取银票的墨玉印章,留给了她。

他在信里说,往事权当梦一场,愿她另结良缘安度余年,

看到这里,她除了心伤悲愤,更多的是夹杂着不安和惶恐的奇怪感觉。

为什么,他句句字字说的是分手,在她看来,却像是诀别书。

墨玉印章上用绳子绑着一张纸,上面详细地写着如何在各地钱庄支取银两的方法和可能遇到的问题,是凌晔的笔迹。

余彦甚至把她留在千灯镇家里的制作胭脂水粉的方子也都给她打包带来,他说少主说不想再看到夫人东西,望夫人自行保管。

她的手轻轻地抚过那一张张浅粉色的花笺。

想起那时她在屋里咬着笔杆埋头写方子,写完一张随手扔一张,满地花笺,凌晔好脾气地跟在后面替她一一收好,隔日她忽然想起问某一张方子,只管问凌晔,他立马熟稔地从一叠方子挑出来给她.....

“夫人,前面就是城门了。”绿俏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提起精神应了一声。

跟随着逃难的百姓,两人深一脚浅一脚、互相搀扶着走过满是乱石、泥泞的路,裙摆处都沾满了泥水。

看到平临城伤痕累累的城门时,两人都已是精疲力竭。

城门外仍有大战过后的痕迹,黄土地上随处可见一滩滩暗红的血,破碎的旌旗和车轮、马蹄的凌乱印子。

雪若紧握着绿俏的手,带着她小心地绕过地上的血迹。

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断箭,细细打量着箭身。

绿俏问道:“夫人,你在看什么?”

雪若面色凝重,叹息道:“这场战一定打得十分艰难,城中弹药武器不足,你看这箭都是临时伐木制成,尚不曾打磨上漆。”

她蹙眉,眼中压着怒意:“朝廷竟眼睁睁看着宁南军陷入困境而无动于衷!”

绿俏被她的凛然之气打动,既佩服又倾慕,“夫人,你懂得可真多,一点也不输男子。”

她自小生长在海岛,祖辈都是渔民,从没读过书,对雪若说的很多东西都觉得新奇。

雪若苦笑了一下,扔掉断箭,拍拍手上的泥,刚要说话,忽然神色大变,脸刷地白了。

前方一队人骑着马从街的另一边缓缓过来。

她认出为首的那个年轻将领是元裴。

他正一手拉着缰绳,伸长脖子,目光扫过街上的行人。

还不等他看过来,雪若立刻低下头去,拉着绿俏匆匆避到了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