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若打破沉默,伸手拿了一只蒸得通红的螃蟹放在殷歌面前的盘子里,笑道:“这蟹冷了就不好吃了,妹妹你尝尝。”
殷歌勉强笑笑,礼貌道:“谢谢...雪若姐。”
雪若高兴地看着她,松了一口气,拿了一只蟹给许晗,回头发现凌晔自顾自从盘子里拿只蟹,忙阻止道:“阿晔,你体寒不可以吃蟹。”
凌晔点头,“知道,我帮你剥呢。”说着熟稔地开始拆蟹。
“我自己会剥...”雪若想拿回蟹未遂,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其余两人,低头扒拉米饭。
凌晔把拆出来的蟹肉小心地放在雪若面前的盘子里,最后一根蟹腿肉他直接送到雪若嘴边,雪若拗不过他,只能快速地衔了低头吃了。
殷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许晗似乎早已习惯两人如此亲密,只管自己大快朵颐,吃了一半转头诧异:“殷歌,你怎么不吃?”
殷歌神情低落,轻声道:“螃蟹这种金贵的东西,我没吃过,也不会吃...”
雪若“哦”了一声,忙道:“妹妹,我替你剥..”
“我来,”许晗挡在她前面,拿起殷歌面前的螃蟹,仿佛没看见她的失落,笑嘻嘻道:“我剥蟹最在行了,比晔哥剥得好多了...”
殷歌咬着唇,幽怨的目光看向雪若,“今日我回来姐姐烧了一桌菜,我很是感激,只是我知道,除了这个原因,今日还是太后娘娘的寿诞。”
她忽然正色说话让桌上的人都有些猝不及防,雪若神色一凛,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看向凌晔,又马上移开了目光。
许晗一愣,嘴里衔着筷子说不出话来,忽然想起来今日镇内外张灯结彩,说是庆贺太后千秋寿诞。
凌晔不解,“殷歌,你这话是何意,太后娘娘寿诞又如何?”
殷歌唇角噙着一抹冷笑,目光炯炯地看向雪若,“因为太后娘娘是...”
“因为太后娘娘母仪天下,所以她老人家寿诞夏州百姓都要庆贺啊!”许晗接口说道,脚在桌下踢着殷歌,不动声色地瞪着她。
殷歌恨恨地闭嘴,一脸不服气。
凌晔看向雪若,捕捉到她眼底的一丝惶然和哀伤,她抿着唇,放在桌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扣在一起。
雪若吸了口气,擡起头,平静道:“殷歌妹妹说得不错,今日是太后娘娘寿诞,恰好也是我母亲的生辰。”
三人闻言都看向她,带着各自不同的惊诧。
*
晚间凌晔回房时,见雪若正在灯下替他缝制冬衣,他弯下腰,从后面抱住了她。
雪若略微一怔,停了手上的针线,听他体贴道:“别缝了,我的衣服够穿了,会把眼睛熬坏了。”
雪若侧头笑道,“你那件加棉的长袍洗得都发白了,再穿要磨出洞来了,别人要说我虐待相公了。”
他不以为然,“让他们说去,我不在意就行。”
说着就不让她再缝了,雪若按住他的手,缓声道:“别闹,马上就好了,”
她把衣角在灯下细看了下,发现怎么都做不平整,叹了口气,“不过我不擅长针线活,做得有些丑,你可不许嫌弃哦。”
凌晔看着她的作品,忍着笑回答:“好,不嫌弃。”。
忽然胸中涌动,他拥着她,把头轻靠在她的肩膀上,闻着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气,低落道:“都是我不好…”
雪若不解,用肘弯捅捅他:“为何这样说?”
凌晔垂下眼眸,歉然道,“因为我,你才不得已背井离乡,离开父母家人,连母亲生辰都不能回去探望。”
“说什么傻话呢?”雪若动容,摸了摸他的脸,把头靠着他的头,“和你在一起,是我朝思暮想才求来的。”
凌晔轻轻地吻着她耳后一片肌肤,呢喃道:“这话该我来说才是。”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扳过她肩膀,认真道:“你知道我都不记得了,包括你家中的情况,阿若,你父母如何,可有兄弟姐妹....这些,可以跟我说说吗?”
雪若怔了怔,随即释然微笑:“好。”
笑容中有淡淡的惆怅,她看向窗外的黑夜,平静道:“我父亲已经去世,家里有母亲…和三哥,曾经有个亲二哥,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家里没有姐妹。”
凌晔听后,半晌没有吭声,好一会儿,才道:“那你一定很想你母亲和三哥?”
雪若笑了笑,“我确实很想他们,尤其是母亲,她年纪大了,身体也不是很好。”
她哽咽道:“我是个不孝的女儿,一直让她操心和难过....”
凌晔心中不忍,伸开双臂将她抱进怀里,他想了想:“不如我们回去看望他们,如今木已成舟,就算他们再怎么看不上我,想必也不会再为难我们了。”他将她鬓边一缕乱发拂至耳后,提议道。
雪若神色一滞,欲言又止:“此事不急,等日后再说吧。”
凌晔察觉到她的犹豫,“也好,等日后我们有了孩子,带着孩子回去,你家人定能欢喜。”
雪若后背一滞,不禁擡头凝望他,只见他笑容温暖率真,华美动人,一时怔然,喃喃道:“好….”
她心中酸楚,允轩何止是不能接受你,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取了你的性命啊!
这些话她没办法跟他说,现在的凌晔完全不记得自己的身世和那些残酷往事,他已经认同自己是个平平无奇的药店伙计,每一天都活得清澈见底,连笑容都单纯而爽朗,眼神中流露着孩子气。
这一切让她无比珍视。
记得从前的他,不得以深藏身份和姓名,背负了本不应该属于他的沉重枷锁,活得痛苦而压抑。
她不想叫醒他。
只想与他一起,在这个梦中沉沦。
凌晔起身替她收了针线筐,郑重道:“好了,睡前谈心到此结束,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完成。”
雪若想伸手拿回,被他挡住,不满嘟囔:“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话音未落就被他从椅子上囫囵抱起。
她惊得低呼了一声,抓紧了他的衣襟,“你干嘛?”
“你忘了早上我说喜欢你的时候,你说了什么?”凌晔抱着她往床的方向走。
雪若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想起早上一时高兴主动吻了他,还说了句听上去有几分露骨的话。
她说,今晚喂饱你,作为奖励。
“不是....今晚那么多菜你没吃嘛?”她垂死挣扎,早知道应该跟他说清楚。
“吃了,没饱。”他干脆地回答,把她在床上放平,利落地解着她的衣带。
她撑着床想坐起来,“那我去给你再煮碗面....”
“不用了,”亵衣的吊带被解开,露出雪白光滑的肩头。晦暗的烛光下,他眸光幽深漆黑,将她按回床上,俯身下来,薄唇在她弧度优美的锁骨上流连。
他喃喃道:“我想吃....”看向她的目光像着了火。
*
“笃笃笃……”敲门声带着点迟疑。
“谁啊?”殷歌没好气地问,夜已深,她还不曾梳洗,趴在梳妆台上。
“是我。”门外果然是许晗的声音。
“我睡了,别来烦我。”
“开开门吧,我马上就走。”许晗抖着牙根央求道:“外面太冷了,你别那么狠心好不好。”
“你要来劝我,就别费那个心了。”殷歌烦躁道,她猜都能猜到许晗来的目的,劝她死心别再痴心妄想了呗。
“不劝你,我只是来看看你,阿……阿欠!”许晗忽然打了个大喷嚏。
门开了,殷歌两手拉着门,不耐烦地说:“现在看到了,你好回去了!”
“好的,我马上走,”许晗嘴上说着走,身体却推门进去了,他怀里抱着个纸包,望她怀里一送。
“这是什么?”殷歌低头看着怀里热乎乎的一团,嫌弃地要扔出去。
“别扔别扔,”许晗挡住她,“是你最爱吃的豆包。”
殷歌手一顿,低下头,缓缓地打开纸袋,里面躺着四五个白白胖胖、正面捏着梅花样子的包子。
多年以前,她一直追着苏辰跑,他出任务时缠着一起去,尽心替他照顾师父...可是,他从来都只当她是妹妹,每次失落难过的时候,只要一吃上甜蜜蜜的豆包心情就会好上许多。
所以那个时候许晗见她一个人在啃豆包,就知道她又粘着苏辰被拒绝了,总是会幸灾乐祸地嘲笑两句:“多吃点,吃得胖死了最好。”
他那时年轻,又特别讨厌她,口无遮拦,每次他这么一说,殷歌就会扔了包子哇哇大哭,许晗就更高兴了。
往事涌上心头,殷歌心中恶寒,大怒着扬起手就要把包子给扔许晗脸上,“你还想取笑我!”
“不是取笑...”许晗拦住她,满脸真诚,“殷歌,对不起,那时我不懂事,不该乱说话的,我向你赔罪。”说着,他认真地作揖,给殷歌鞠了三个躬。
殷歌怀疑地看着他,不晓得他在搞什么鬼。
“这包子我白天去镇上买的,看你晚饭没吃几口,刚才去厨房热了下,”见她气消了些,他打开纸袋,拿出一个包子给她,“我知道你最爱吃这个,吃了心情就会变好,吃吧..”
见殷歌的视线转向他的手,他忙分辩道:“手洗过了,洗了两回呢。”
殷歌“扑哧”一笑,接过包子,咬了一口,果然甜如蜜,细如沙,心情顿时明朗起来。
“那你也陪我吃一个吧。”殷歌撚了个包子给许晗。
“小的遵命!”许晗高兴地接过,看着她大口大口吃包子,莫名生出些满足感来,殷歌还是多年前那样容易生气,又特别好哄。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眼皮上方一道如白色细线的伤疤,想起当年她在太常府的公堂上,为了不与还是上官逸的凌晔对质露出破绽,毫不犹豫地自戕双目,他心中止不住肃然起敬,并涌起一丝丝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