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晗在店铺里叫雪若,雪若起身,“我要去前面帮忙了,你自个儿回书房去看会书,我忙好就来找你。”说着收走了他手上的帕子,“这个我来洗,先走了。”
诺大的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秋风卷起地上的树叶,凌晔坐了一会儿,低叹了一声,起身离开。
雪若在铺子里忙好时,日头都快偏西了,这才想起忘了烧晚饭了,凌晔怕是饿了。
她连忙收拾了就准备去厨房烧饭,一路走过去的时候,都没见到凌晔。
书房里也没有人,她心里有些许的不安,难道他还在生气?惴惴地穿过宅院的后门,一路寻找过去。
沿着后门外的草坡直走,穿过一片稀疏的杨树林,一路走到飞瀑山的山脚下,都没有见到凌晔的身影,她莫名焦虑起来。
他平日最多也就在后面的树林里散散步,今日这时跑去哪里了。
前面就是瀑布了,隐约听到了人声,她加快了脚步。
一条白练自半空落下,在陡峭的山壁上渐出碎玉无数,瀑布山因而得名。
瀑布下是一潭碧绿的湖水,人声便是从瀑布旁发出的。
远远地看着几个七八岁的孩子围在湖旁,对着水中指指点点。
雪若有些好奇地走过去,站在孩子身后,伸长脖子也看过去。
只见湖水中飘着一个人,她定睛细看片刻,脑中“轰”地一声炸响。
她不及思索,纵身一跃扎进了湖里…
岸上几个稚童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得目瞪口呆,霎时间鸦雀无声。
他们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姐姐,一声不吭地跳进水中,手脚并用扑腾过去,把水里的哥哥死命往岸上拽,一个个小脸都露出了既莫名又焦急的神色。
湖水寒凉刺骨,雪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凌晔拉上岸,她已是脸色惨白,浑身瑟瑟发抖。
凌晔面朝下趴在草地上,没有动静。
她喘着粗气,心惊胆战地爬过去,哆嗦着翻开他的身体。
方才在水中拉他时,感觉他还在动,难道现在……
她头脑里白茫茫的,身子一阵阵发软,旁边看热闹的孩子围上来。
手还没接触到凌晔,他已经翻身自己坐了起来,她心口骤然一松。
“哥哥,哥哥…”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叫着,脸上都是迫切的神情:“捡到没有?”
凌晔撑着草地坐着,发顶不断有水滴落下来,面对小童们的询问,他摇摇头,摊开手遗憾道:“没有,差一点点,沉下去了。”
“啊…”童子们失望地叫着。
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有人一屁股坐在草上要哭的样子,有人气鼓鼓地指着雪若,大声道:“都是那个姐姐捣乱,刚才明明还差一点点就够到了…”
“看!这是什么?”凌晔出其不意从身后掏出个东西,眨眨眼,笑容也像个孩子,带着点小得意。
孩子们眼前一亮,欢呼雀跃着上前,为首的孩子伸手就要去接他手里的小鞠。
凌晔将手举高,收了笑叮嘱道:“记得跑远些玩,别再掉水里了。”
那孩子答应着接过小鞠,和几个小孩一齐向凌晔鞠躬致谢,“谢谢哥哥,哥哥太厉害了。”
谢罢,高兴地前呼后拥向林子里跑去。
凌晔撑着双手坐在草地上,望着孩子们远去的背影,片刻后,才转过头去看雪若,脸上还带着笑意。
却见她白着脸怒视着他,眼尾隐隐发红,脸上不断滑下的不知是水,还是泪珠。
凌晔怔了怔,她定是误会了什么,所以也心急慌忙地跳进了水里,他有点想笑,又见她浑身透湿,脸色不善,低头咳了咳。
他解释道:“那个...我在林子里散步时,见这些孩童把小鞠踢进了湖里,他们想要下水去捡,我恐他们出意外,就替他们下去捡过来…”
他还没说完,就被雪若狠狠地推了一下,她抹了抹脸,爬起来就走。
凌晔被她推得仰面倒在地上,有些惶然,便也从地上起来,跟在她后面。
“你生气了?”他快步追上她,忐忑地问道。
雪若鼻子通红,一声不吭往前走。
凌晔拉住她的一个袖子,不解道:“为什么不说话?你怎么了?”
雪若停下脚步,一缕缕湿发垂下来,贴着她白里发青的脸,看上去十分狼狈。
她擡眸直视着他,眼中泪光闪动,怒道:“凌公子,你想让我说什么?我说的话你听过吗?”
她嗓音有些沙哑,有些赌气,咄咄逼人中透着委屈:“平日里连冷水都不让你碰,那湖水那么凉,你说跳就跳......你就算不爱惜自己,你考虑过我吗?”
凌晔怔然,望着她说不出话来,这是自他有记忆以来,她第一次对自己发这么大脾气。
“我....”他不知该如何解释,想说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孩子跳进水里,再说他只是下水一瞬而已,何至于她说的那样严重。
他想分辨几句,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神色冷了下去,淡淡道:“我错了,不该让你又替我操心。几次三番连累你,是我不对。”
淡薄微凉的话刚出口,雪若眼眶立即就红了,急道:“你又何必说这样的话来气我,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凌晔默了默,方道:“我并没有要气你,只恨自己一无用处,不仅什么忙都帮不上你,还总是给你添麻烦,让你难过。”
他擡手,将雪若耳边的一缕湿发拂至耳后。
许是他从未有过这般亲热举动,雪若不由微怔,方才的气顿时消减了七八分。
随后,听到他感伤而清晰地说道:“雪若,你越对我好,我越觉得自己无用。”
她的心一点点往下沉,浸入了比方才湖水更冷的深潭,又像被风吹得飘来荡去的破灯笼,无处可依。
她心里害怕得很,拉住他道:“阿晔,你不要这样想,你怎会是个无用的人?从前都是你在保护我,照顾我,只是你不记得了。”
她握住他的手,语气有几分激动。
凌晔长眸幽黑如墨,那里面仿佛隔着一层细碎的冰,“你与我说的以前的那些事情,我都相信。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你越说我越觉得痛苦。”
“我很累,我不知道自己能给你什么。”
“对不起,雪若....”
他叹了口气,缓缓抽出了自己的手,转身离去。
雪若举着空空的手,呆呆地站着。
凌晔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中,她努力眨着眼睛,不让泪水掉下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个境地?
她竭尽所能对他好,一心盼着他能过得舒心愉快,就算他已经忘了他们曾经的感情,她依然觉得他们可以重头来过,可以再培养感情。
可是,她想错了。
有些东西,不是努力了就能如愿。
对于她所做的一切,他似乎并不高兴,她做得越多,给他带来的负担越大。
两个人之间好似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她源源不断的输送被阻隔在墙的这边,她无法过去,他也不想过来。
明明近在咫尺,可是越靠近,越孤独。
他并不需要她,她做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