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文武双全,颇得吴殊赏识,但终究因为是苏帅旧部一直被提防着。这次孤让他去救你母亲,谁知吴殊派了亲信一路监视他,他本可以救下你母亲,可惜你母亲性子刚毅,为了救你,也不愿意连累陆慕,情愿自刎而死...”
讲道此处,他眼中已流不出泪,脸上俱是木然的悲伤。
听到陆慕竟然是父王安排的人,苏辰一脸惊诧,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他才发现父王一身素白,浑身上下无一件饰物,分明是守丧的装扮。
他将后背缓缓地靠在墙上,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哀伤。
为什么,那些他一直以来的执念,十余年解不开的心结,到头来,都是错的。
他以为是是母亲狠心抛弃自己,她对亲生儿子不闻不问,不肯相认。
却原来,母亲万般无奈下才送走他,一直都在默默关心他。
他以为父王狠心绝情,对他们母子赶尽杀绝,不料父王为了保护他隐忍了十余年,殚精竭虑提他筹划安排,一心护他周全。
为什么,明明有一双疼爱自己的父母,他却无法感受到温暖和爱意,无法拥有父慈母爱的人生。
如今,骤然知晓真相的他,就连恨和委屈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他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胸中的悲愤如雾霾挥散不去。
他明明就拥有了那么多,可是却什么都得不到。
那他的遭遇,他所承受这一切,又应该向谁去讨偿呢?
是怪自己生来时运不济,还是怪这万恶冷酷的世道?
今夜知晓的内容太多太过震撼,他一时无法消化,心中百味杂陈,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情来面对。
“你以为这样花言巧语一番,就能抹去曾经发生的一切吗?凭你的几句话,我就应该相信和原谅你吗?”他冰冷而激愤。
“我不敢奢望你的原谅,”王上摇头,继续说道:“孤虽挂名为北魏国君,自苏府倾覆后我便已不理朝政了。太子监国,前朝完全由王后和吴家把持,你听到种种关于王后寿辰的封赏,不过是他们借着孤的名头放出去的。就连今日君后携手登中直门城楼,也是找了个身形与我相似的赝品去顶替的。”
王上摊开双手,笑容透着自嘲,坦然看向自己的儿子,“你现在看到了,孤已经完完全全是个废人了。”
“但是,孤并非一无所有,凌晔,我的孩子....”他动情地握着苏辰的手,似哭又似笑:“你还活在这世上,你我父子还能活着再见一面,老天便不算亏待了我。快跟父王说说,你这些年都到哪里去了,你身上的毒好些了吗?”
他下意识地想甩掉父亲的手,王上却执意握着不松手,不顾手上还有伤口,温热的血从王上掌心流下,蜿蜒在他的手背上,触目惊心。
他怔怔地停住了反抗。
父亲的手掌宽厚而温暖,指腹有薄薄的茧,一如儿时牵着他小手的感觉。
他怔然望着父王,他张了张嘴,却开不了口。
数年间的颠沛流离,东躲西藏,九死一生伤痕累累的不堪往事飞湍而来。
太多悲苦涌在喉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低头逃避那炽热的目光,一滴泪掉落在手背上,又被悄然拭去。
他该如何回答,是说那个让父王引以为傲的小王子做了一名见不得光的细作杀手,还是说穷极天下顶尖名师教出来的一身本领全被他用在肮脏的拿钱买命交易上?
他说不出口。
他吸了吸鼻子,低头从衣服上撕下一根布条,拉起父王那只被剑划伤的手。
王上眉心微蹙,还在滴着血的手颤动了下,反应过来他要干嘛,会心微笑,由着他摆弄。
苏辰手势麻利地替父王包扎好伤口,黯哑着嗓子,低低道:“温师父受了重伤,我找了个谋生的活儿,替师父治病养伤....”
王上听闻,赞许道:“知恩图报,我儿做得对。”
他翻转手掌,看着苏辰替自己包扎得严实的伤口,似乎很高兴,又怜惜道:“这些年,想必你也吃了不少苦。”
苏辰垂下眼皮,“我...一切都好...不曾吃苦。”
不知不觉他已卸下心防,放下了愁怨,收起了利爪,磨平了一身的戾气,变回了当年那个依偎在父王脚边毛茸茸的小奶狗。
王上欣慰点头,忽又想到了什么,温声道:“晔儿,你如今长大了,有些东西,父王想给你。”
他从怀里拿出个物件,递给苏辰。
苏辰一看,原来是一块白玉制成的玉佩。
那玉一看就是上好的羊脂玉,滢润通透,一面刻以蟠龙,置在掌上好似拢着月光的一汪清泉,配上墨绿的穗子,华贵雅致非凡俗之物。
“这是当年我送给你母亲的定情信物,她...改嫁之时,将这块玉佩送还给我。”他把玉佩放在苏辰手中,微笑道:“如果有一日,你遇到了心仪的女子,便将这玉佩送给她。父王祝福你们,一世幸福偕老!”
寝殿空旷,不知哪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空气中似有灰尘堕落下来。
苏辰低头,看着手中犹带体温的玉佩,蜷起手指,将那一方温润握在掌心,沉声道:“多谢.....父王!”
见他终于开口叫自己了,王上眼中含泪,欣慰地拍拍他肩膀:“好,好!”
沉默了一瞬,王上忽擡头望向殿顶的雕梁,出其不意地开口:“是不是该让你的朋友也下来聊聊,上面怪冷的。”
苏辰不解,擡头向上看。
这才发现殿顶的琉璃瓦竟然缺了一块,有冷风挟着细雪不断倒灌进殿内。
“是谁?!”他喝道,手中的飞镖就要出手。
琉璃瓦的缺口处忽然掉下来一个人。
虽然身上绑着降落的绳子,但大概长度没算好,绳子比屋顶到地面距离长,眼看就要直直摔在地上。
苏辰定睛一看,忙上前几步托了一把,那人被他拦腰挡了下才没直接砸到地面,但还是屁股着地,龇牙咧嘴地坐在殿内的金砖上。
“阿若?!”苏辰惊道:“你怎么来了?”
雪若快速扫了他们一眼,她的脸看上去特别白,好像殿外地上的霜雪一般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