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见过,比王子们都好看呢。”
“嘘…”后面有人低声道:“快别议论了,这位啊,就是禁宫里的那位小主子…你们当心挨昭阳宫的板子。”
宫女们立即噤声不言。
昭阳宫是王后的寝宫,她们瞬间知道这位主子的身份了,他就是传说中的后宫禁忌,不能说,不能看,更不能亲近。
他压低着头,快步走过避在路边的宫女们。
他走得太快,经过御花园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会有一匹马突然窜出来,更没有看到马上坐着的兄长,太子殿下。
那是太子第一次骑马,从小骄横的他不听太监的苦苦劝告,执意要在御花园里骑马,而那匹小马显然也是第一次冲撞到人,把自己吓的前蹄朝天,狂嘶不已。
太子被掀下了马背,跌断了左脚。
他很快就如愿以偿地见到了父王。
在受罚的刑场。
他被绑在长凳上,两个太监死死摁住他,往日慈爱和蔼的父王好似换了一个人,铁青着脸在他嘴里塞上布团,冷声道:“谁允许你无召出禁宫的?闯下如此大祸,你可知罪?”
父王分明在问自己,却堵住他的嘴不让他开口。
父王亲自执杖,他的下半身被打得血肉模糊,双腿被打断。
他痛得几欲昏死,嘴里被塞了东西无法说话,趴在长凳上不住呜咽,眼泪横流。
父王,孩儿只是…只是…是想您了,想去看看您…
孩儿不是有心冲撞王兄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待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被从长凳上放下来,拖离了司刑处,两条软绵绵的腿在青砖地上一路划出血痕。
太子摔断左腿,却要打断他的双腿来偿还。
这一顿打,打灭了他心头最后一点微光。
他伤得很重,腿上的伤口感染,反反复复地高烧,一直昏迷不醒。
父王似乎将他遗忘,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他。
禁宫一直有陌生的医官进进出出,他在床上躺了半年,才勉强能下地走路。
伤好之后,大将军温归鸿来到了禁宫,成为了他的师父。
他被特许定期出宫,跟着温师父学习武功、诗文和做人的道理。
温师父待他视如己出,让自己的儿子温让陪着他一起读书习武,温师母也对他关怀备至,记着他喜欢吃的,记着他的冷暖,像母亲一样挂心他。
他再次拥有了家的感觉,虽然,只拥有了短短的几年,但足以洗掉他身上因不公遭遇而沾染的阴郁和戾气。
只是,他再也没有去见过父王,父王也很少召见他。
那时,他们就已经回不去。
如今隔着血海深仇,又如何能回去从前的亲密时光。
王上的一番话在他听来,除了惺惺作态,只觉得心寒入骨。
事到如今,他又何必再演戏呢?
殿内陷入了死寂般的安静,久别重逢的父子相对无言,黯然神伤。
“孤从未与你说过你的身世,如今,也没有什么好瞒你了。”苍凉的声音自殿内响起,年迈的王上叹息了一声,缓缓开口。
“孤是先王第七子,母亲只是个不受宠的妃子,原本与王位无缘。那年宫宴后,被右相兼大将军吴殊看中,执意将他唯一的女儿嫁给孤做了王妃。吴家权倾朝野,很快就扳倒了当时的太子,先王薨逝,我继承了王位。”
王上思绪飘远,目光深幽,笑容清冷中带着一丝凉薄,容貌神态中依稀可见与苏辰三分相似。
“原以为上天眷顾,天上掉下来一个现成王位,可是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他自嘲地笑笑,声音十分平静。
“孤虽登基为王,前朝朝政都被吴家父子把持,后宫被王后所控,孤只是个傀儡帝王,如同一个牵线木偶一般,送上来的奏折都要先经过吴殊的手,批好的折子他也可以随意修改,孤算什么君王?”
“吴家只手遮天,势力盘根错节,孤费劲一切想改变这个局面,但最终有心无力,只能浑浑噩噩活得憋屈而郁闷。直到有一日,遇到了你的母亲。”
说到与苏怀洛的相遇,王上的脸上倏忽被点亮,目光也变得温柔而深情。
苏辰心中怦然,不觉咬紧了后槽牙。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也许会不顾一切地冲进去,阻止他们的相遇。
老王对儿子怨怼的目光并不在意,继续说道:“那日是太后生辰,三品以上的官眷们都到坤和宫恭贺。你母亲第一次进宫,带着个小丫头,冒冒失失地走错了路,跑进了御花园里。”
“那时,孤正在太液池旁的水榭里看书,见到不远处一女子站在桃树下张望。她穿着雪白的衫子,春风拂过,满园桃花都不及她回眸一顾的灼灼风华。”
回忆的绮思被苏辰一声冷笑打断,冷冰冰道:“如果她能够重新选择,恐怕打死也不会再走错路了。”
王上苦笑:“你说的没错,如果能够重来一次,如果知道结局是这样的,孤.....”他迟疑着,终是说不出那个不存在的,自己也无法做出的选择。
十余年前的初遇的那一幕清晰如昨日,仿佛触手可及。
“御花园惊鸿一瞥,是孤动了不该有的念头。得知他是苏帅独女,孤便微服出宫去与她私下相会,那时我们在花前月下携手并肩,孤第一次体会到原来爱一个人是如此美好。很快你母亲就有了身孕,我们俩人欣喜万分,孤开始安排她进宫之事。”
他眼中的光黯了下去,声音也低落了几分:“为了怕王后阻挠,孤将此事告之太后,原以为怀了王家骨血定能顺利将你母亲接进宫,不料此事遭到了王后和吴殊的强烈反对。”
“他们不能容许手握兵权的苏帅将女儿送进宫,王后在后宫哭闹要上吊,吴殊伺机在前朝把亲孤的几位大臣革职查办来警告孤。最后太后做主,待你母亲生下孩子,只秘密将孩子送进宫里。”
骤闻当年秘事,苏辰心内痛伤,果然母亲是被迫与他分离的。
眼中迸出火花,他咬紧了牙根:“你...你让她如何在世上立足?既然许诺不了她什么,就不该去招惹她,你不仅害了她,还害了我!”
王上垂下眼眸,依稀可见泪光闪烁,颤声道:“晔儿,你说得没错,你们所遭遇的种种,皆是父王的无能所致..”
苏辰恨意未消,还想再说什么,擡头却见微弱的烛光下,父王头上根跟银发触目惊心,他脸上也纵横着深深浅浅的皱纹。
伤人的话哽在喉头,变成了一句:“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