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灵活的手指,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
打火机点燃时,闪出一簇刺目的火光,又随即熄灭,烟雾缠绕而上。
他抖抖烟灰:“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平安无事坐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男人谨慎,也自认自己不算残忍。
期间被他留下的活口,但凡乖巧不生事的,便都能在他的庇护下安稳度日。
甚至还能得到一些“善心”的帮助。
而至于那些不听话的、稍微露出一丝一毫反叛苗头,企图推翻他的……
那自己为求自保,迫于无奈,也只能“非常抱歉”的送人上路。
在空气中充分燃烧的香烟气息,缓慢悠闲地四下散开。
许知临死死盯住那团黑影:“冤案二十年,原来所有事情全都是你做的。”
“偷运钢材的人是你。”
“欺骗对端厂家负责人,所有货物都是通过刘主任之手正规出售的人是你。”
“后来被顾允书发现,不愿作假给你提供正规发票,为隐瞒罪行,所以杀人灭口的人是你。”
“而后明知罪行不可掩盖,主动配合警方,拿杀人凶器陷害刘主任的人还是你。”
“警方查案期间,使用手段,诱使大部分人证都倒向你这一方。”
“成功脱身后又把那些人全部除去。”
许知临忍不住为其鼓掌:“能够天衣无缝、密不透风的利用他人做到这种地步。”
他笑起来:“您有这样瞒天过海的能耐,怪不得能到达如今这样高的成就。”
那是九十年代中,当年还刚二十出头的周茂实,为了能赶上下海经商的热潮,将目光盯在了南临钢厂一批积压已久的残次品钢材之上。
他本出身贫寒,普通工人,家境并不算好。
却偏偏头脑聪明,极有远见,心下深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于是为求富贵,决心铤而走险。
那时为凑够奔赴云京的创业本金,欺骗顾允书,利用对方协助自己以刘主任之名将钢材运出。
再通过提前联系的买卖渠道,与人勾结,低价售出。
待获取钱财后,还未及脱身。
又因对端厂家告知需要正规发票,在频频索要的过程中,而被顾允书发现事件始末。
那时两两对峙,对方表示事件重大,无法隐瞒,必须上报,
而他知那姓顾的心软,便谎称家中双亲病重,急需巨额资金缴纳治疗。
哭诉一番自己的可怜身世后,又承诺会跟随对方一同前往省外讨回钢材,再走正规流程重新出售。
但拜托对方务必帮忙隐瞒罪行,不然自己失去工作,可能还会承担刑事责任。
家中双亲无法承受家中顶梁柱倒塌,一家人无法生活,那就全都毁了。
却不料顾允书好心救他,答应既往不咎,且主动陪同前往外省想要讨回厂内物资。
却被他诱骗至人烟稀少地,拿铁锤重击脑后,杀人灭口。
只待顾允书一死,死无对证,而且自己之前与人交易,也完全都是打着顾允书和刘主任的名义。
倒是棋高一着,让他死里逃生。
这期间买通人证,由于钢材输送本也是走的不正规交易,对方有油水可捞。
很容易两边串起口供,倒还能把那拿不出正规发票的事情也解释过去,再把事情完完全全推到那刘顾二人的身上。
他把整件事虚构成,厂区出纳和部门主任私下勾结,利用公有财产进行变卖。
但不料,对端厂家负责人坚持索要正规发票,两人无法提供,因此产生矛盾。
要知道正规发票一旦开出,就会有税收产生,而有税收,就说明有财务进账。
但钢材分明是走私人低价卖出,未过公账,导致会计无法平账,事件败露,才引发凶案产生。
这倒让那满头雾水的刘主任百口莫辩,天降大祸,平白受冤。
此后周茂实有了本金,在沉寂许久后,发现警方没往自己身上查,又赶上后期厂区经营不善而倒闭。
倒还让他有了正经理由,携带妻儿一同离去,然后名正言顺的,彻底逃出南临。
男人抽着烟,在自己富丽堂皇的书房内,轻轻转着身下的皮质座椅。
他忆起往事,思绪有些漂浮:“倒是真有点对不起顾允书呢。”
“你说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偏偏落得这么个下场。”
周父只静默半秒,便立刻收起惋惜,掐灭烟头道:“但他也不亏。”
“至少这些年,他曾用尽心力想要照顾好的妻儿,都在我这边……”
被锦衣玉食伺候得很好!
那时话未说完,忽然,书房门被人推开。
头顶水晶灯愤怒地,被人“啪”地拍亮。
许知临那时不及回头,他很明显的借着光亮,在那从容不迫的男人眼中,看到一瞬即逝的恐慌和害怕。
等再转身时,便见顾清朗依约,携顾母返回家中。
他满眼的震惊、愤恨、以及多年认贼做父的可笑和荒唐,种种复杂情绪全部杂糅在一起。
狐貍血压瞬间升高,心跳加速,眼前发黑。
他脚底踉跄一步,险些摔倒过去。
许知临担心地微微开口:“顾清朗。”
顾母也及时伸手将他扶住:“阿朗、阿朗……”
倒是那周茂实看着眼前人,短暂惊慌过后,便又立即镇静下来。
他好像在面对顾清朗时,总也不会挣扎,不会像对待许知临那样雷厉风行的果断处理。
那一丝丝的悲悯之心,不知是出于赎罪还是其他什么心理。
男人甚至都没拿手去摸一下,自己就放在桌面上的那把枪。
只是眼前的无助,以及即将要失去生命里无比珍贵的宝物那般,既心痛、又认命。
他像是在无声悲泣、哀嚎:这一天终究到了,这一天,终究还是到了。
顾清朗震惊愤怒的眼,紧盯那厮许久后。
终于闭眼转头,像下定决心般,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随后掏出手机来拨打报警电话的手,即便颤抖不止,也坚持按下了110。
就在即将按下拨通键的那一刻,母亲扑过来,带着哭腔几乎是请求般的喊道:“阿朗,你放过他,放过他吧。”
“这么多年,他是怎么对的你,你难道不知道吗?”
“小时候,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他宁愿自己饿着,也绝不会让你少吃一口饭啊。”
“一年到头一双破皮鞋,自己舍不得换,去哪出差都要给你买新衣服。”
“那时刚来云京,人生地不熟,胡同巷子里的人排外,小朋友不跟你玩都欺负你。”
“是爸爸半夜工作完回家,都要带着你挨家挨户去讨说法。”
后来长大了,起跑线更是领先同龄人千百倍。
家里安排出国留学,想要让他接受最优质的教育资源,也是顾清朗自己不愿意去。
富家公子该有的豪宅、跑车,跨越阶层跻身上流。
别家几代人的努力,他轻轻松松就能拥有。
名下资产在十几岁时,就已过千万,早早实现财务自由。
期间想做任何事,家里都是无条件的表示支持。
做父母做到这种程度,掏心掏肺的对他好。
恨不得把命也交出去,也没什么对不起的了。
母亲细数往事,企图唤起他的“不忍”。
但顾清朗却压低嗓音,努力维持自己仅剩的镇静,他愤恨打断道:“他不是我爸。”
“我的父亲顾允书,正直、善良,却被有心之人利用加害。”
“刽子手行凶作恶后,满手鲜血的返回受害人家中,自以为慈悲的进行施舍,妄图赎罪罢了。”
“这么多年所谓的疼我,爱我,是真心的吗?”
“不过是想补偿,是想要减轻自己心里那微不足道的罪恶感吧。”
后来没再留下自己的血脉,恐怕也不是为了他。
而是知道自己肮脏恶劣的基因,不配存活于世,所以才选择放弃。
这算什么?戴着佛珠杀生?
顾清朗只觉得可笑。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可顾母连连摇头,哭得厉害。
她本显得脆弱,却被顾清朗毫不留情的反手抓过来:“你在哭什么?在难过什么?你睁大眼睛看看清楚,是他害得我们家破人亡。”
“十几年富家太太的生活,你脑子过迷糊了吗?”
“还是在你心里,我爸的一条命,还抵不过你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顾清朗拿着手机,视线冰冷的朝周父望过去:“今天我不回来,你手里是不是还得再多一条人命?”
他说完,又笑起来:“哦,不止一条……”
“许知临、马雯悦、再算上后续可能会碍事的我。”男人掰着指头:“得再加上三条人命了吧。”
手机上的报警电话被人再次拨通,顾清朗态度坚决。
那个男人罪该万死,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都绝不可能心软。
但那时,母亲挣开他的手,扑过来抢走电话。
扬手挂断后,又把手机狠狠摔在地上。
她腿脚无力,跌跪下去,哭得肝肠寸断:“善恶有报,我吃斋念佛这么多年,照样躲不过去。”
女人缓缓松开捂住心口的手,又扯着儿子袖口道:“阿朗,他才是你爸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