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说道:“阴魂入梦,不论是不是阴桃花,都会沾上生人阳气,这是无法避免的,他身上有没有,你应该也能感觉出来。”
谢明息刚才回来看了,确实没有,就是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有点发癫。
“再看看吧……真叫人不安。”
苏磐垂眸低语,谢明息依稀间,仿佛听见了玉珠滚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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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江采薇顾天成都给谢明息发了消息,结果却不太一样。
江采薇安然无事,顾天成的护身符却像是进煤堆里滚了一圈,上好黄表纸做的符都黑了,鲜红朱砂变得灰扑扑,谢明息用手指一搓,已经灰暗的朱砂就像是煤渣一样扑簌簌落了一身。
“煤渣……”
“我昨天晚上赶作业睡得有点晚,本来也睡得不好,结果后半夜又被烫醒了,醒来一看就发现它已经变成了这样。”顾天成揉了揉太阳xue,眼底黑眼圈很重,衬得脸色更白,神情倒还是淡淡的,继续说,“我想应该是‘它’来了,不会有错。”
“这么肯定?也不能排除是有别的东西的可能,我给你的不是那种针对阴桃花的护身符。”
道门符箓有很多,但谢明息出于自卫的角度,学的都是普适性高威力大的那种,主打一个管杀不管埋,怎么吓人怎么来。所以功能比较简单,或者说针对性高的符箓,他不能说完全不会,但基本也就是个七窍通了六窍的半吊子。
顾天成异常肯定:“不会错的,我在梦里看到了他的样子,虽然时间很短……其实我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我在做梦,他出现后,我也完全忘了不能和他接触,那种心情我记得很清楚,直到他碰了我的手。很不巧,我把护身符挂在手腕上了,他没有防备,右手直接被烫出了一道很长的焦痕,然后我跟着被烫醒了。”
她摩挲了一下手腕,比划道:“没记错的话,护身符是直接从他手上划过去的,从指尖到桡骨,手掌是最严重的,至少有二十公分。我记得他在消失之前还说了一句‘城隍……’之类的话,语气很不好,后面就听不清了。”
谢明息眼睛都眯了起来,没说什么,又给顾天成了一道护身符。顾天成的好奇心上来了,问道:“既然梦里能被烫伤,是不是在现实里可以根据这个找到是谁?不过找到了也不能报警,没有证据。”
谢明息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证据还在其次,他是鬼,不好抓,你今天先回去吧,有结果了我通知你,护身符又坏了就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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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脚送走顾天成,谢明息后脚就去找了包庆标。包庆标发癫还没发完,念“天地为炉万物为铜”这两句念上瘾了,看到谁都要来一段,然后念着念着就会和木木对骂起来。
看到谢明息过来,有人撑腰的木木立刻底气足了,尖声来了一段国骂,然后冲谢明息喊道:“明明——你快过来管管他——我和小貍都要被表情包吵死啦!他是表情包成精吧?”
谢明息还在想怎么才能让包庆标把手伸出来,木木这就给了他一个台阶,立刻板起脸说道:“又扰民?左手伸出来。”
啪!
“右手。”
“啪!”
阴沉木敲了两记下去,疼得包庆标嗷嗷叫。
“敲两下手板,长记性了没?爱学习是好事,但万一遇到个比较敏感的信众,你这样是要吓到人的!”谢明息把阴沉木放回去,“语重心长”地教育包庆标。
柔柔弱弱没有存在感的小鬼,再干净不过了,两只手是鬼物特有的半透明青白色,压根没有什么二十多公分的焦痕,大拇指中指上有因常年握笔而留下的薄茧,是一只华夏学生的手。
看来果然是自己想多了?不不不,防人之心不可无……
包庆标被谢明息抓着打了两下,“眼泪汪汪”委委屈屈地应了两声,一副怂鬼的样子。本来在树上晒太阳的小貍跳下来,拱着谢明息的裤脚喵了两声。
猫大爷能看见鬼,也能听见鬼言鬼语,可谢明息听不懂猫大爷是什么意思!
自己可能需要一个猫语翻译器……
“小貍说,它不要一个人留在凉山,让你们带他一起去……去哪里,罗天大醮?话说一只猫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啊。”
谢明息:“……你能听懂?”
包庆标笑眯了眼睛似乎想摸一摸小貍,说道:“万物自有灵性,猫常与人相处,灵性最足,以心□□当然就能知道它的意思。不是只有人才是独一无二的,有时候……我倒是觉得动物比人强得多呢。人活着有什么意思,也不过是终日尔虞我诈,你争我斗,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小貍乖,过来。”
小貍往谢明息身上一趴,根本不让包庆标碰,全身毛都炸起来了。包庆标只好悻悻收回手,叹道:“你怎么也不喜欢我……”
谢明息同情地拍了拍他肩膀,包庆标这种人,生前被人欺负,死后被鬼欺负,要他对人有好感,确实还挺为难他的。当然,他还是觉得包庆标这种心态不太好,须知极端主义要不得啊!
*
那个制造出“阴桃花”的人已经消停了很久。
仿佛是见好就收,又或者是知难而退,总之他在梦里被护身符烫了一手后是没再出现过了,谢明息也一直没找到伪装成包庆标的人。风平浪静到好像从来就没这回事,恍惚间竟也让人生出了一点岁月静好的感觉……吧?
“夫大块载我以行,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治,恶乎往而不可哉!”
岁月静好什么的,不存在的。
包庆标已经从《??鸟赋》转战《庄子》,每天就这几句话来回反复不停地念,念了快有一个月,简直有点走火入魔的味道了。谢明息也很难想象,包庆标这么一个工科男居然会热闹老庄文章到这样近乎狂热的程度。不是说有什么对理科的刻板印象,是先秦两汉的文章真难读啊,连他们这些科班出身的都看了就头大。
“妙啊,真是妙极了!谢老大……您今天给讲经吗,什么时候能讲到这一章啊?”
出于实际需要,紫霄观开展了讲经业务,主要给一些想要学道的信众讲解经文义理。大多数情况都是韩鹤去讲,偶尔谢明息有空也会讲几句。反正最后能学到多少也都是看个人领悟,只要讲到位了,谁去说也没很大的差别。
偏偏包庆标就认准了谢明息,这几天没事就缠着谢明息讲经,谢明息被缠得不耐烦,真叫一个头都大了。
“这段时间都讲《太上感应篇》,别的暂时没有计划,读书要一心一意,你暂时就别想这么多了。书读千遍其义自现,我私底下给你讲一讲还无所谓,但是不会安排进课程里,你死心吧。”他最后给了一个公式化的回答,这里是紫霄观,到底听谁的还不是他们师兄弟说了算?
“哦……好吧。对了谢老大,你们是不是再过几天就要走了?”
再过几天……谢明息一阵恍惚,昨天是小雪,虽然远没到最冷的时候,但庭中桃树碧叶已经落尽,就剩了个光秃秃的枝桠。看一看日历,也要到启程的时候了。
十月十五,水官解厄,茅山那边特意挑的好日子。
“票已经定好了,明天出发,韩鹤留在凉山,庙里关门。”苏磐走进来,随手“弹”飞包庆标,似是微笑道,“怕你一个人无聊,带你一起去茅山,届时傅星垂也会来,如何?”
包庆标立刻收声不敢再打扰谢明息了,支支吾吾说道:“那个,那什么,我去不太好吧,山上全是道长法师,要是看见我顺手把我一起超度了……”
呜呼哀哉!
苏磐微微一笑,清朗声音说出来的话堪比恶魔低语:“这有何难,给你挂个牌子,紫霄观家养鬼,就不会有道友闲着想要超度你了。”
谢明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只能师兄你笑了还不如不笑,这样只会让人觉得你在说地狱笑话好吗!
苏磐笑得很淡定,包庆标被盯的受不了,最终还是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