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进宫
谢明息回了凉山,紫霄观大门紧闭,他和师兄都不在,韩鹤与风吟休也乐得不开门。小貍没了人管束,一只猫在院子里暴躁得满地乱跑,拦都拦不住。
被“遗弃”在凉山的木木嗷嗷乱哭,两个人加在一起都哄不好。谢明息开锁进门,它听见声儿看到谢明息是一个人回来的,哭得更凶了。
韩鹤、风吟休:……
这柳灵童就跟个孩子似的,哄孩子这项技能,他们暂时还没点亮……
谢明息本来就头痛,顿时感觉头更痛了,一把捞起木木安抚道:“小可爱,小乖乖,别哭了……你嚎得我脑仁疼。”
木木瘪瘪嘴,抽噎了一下,半天才打出一个嗝,眼看着哭声一时半会是止不住,谢明息就听见脑海里传来一个有点阴恻恻的声音:“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木木被吓了一下,又打了个嗝,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哭声倒是止住了。
咸鱼快变成死鱼的两个人看见谢明息回来,本来哭得要死要活的柳灵童没怎么哄就不哭了,奇道:“不愧是你们家养的……你不是才走两天吗,怎么又回来了。你要是说一声就给你留个门了。哦对了,苏道友这几天一直没回来过,我和风师侄也就一直没开门,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风吟休插嘴进来:“电话也打不通,后来我们发现师叔他手机就留在他卧室……咳,我可什么都没乱翻!然后三竹三水道友在你走之后也跟着走了,昨天有人上门来找你做法事,我和韩道友合计了一下,就给推了。不过留了小师叔你的电话,小师叔你自己看着……诶!小心!”
谢明息一路舟车劳顿回来,本来就累得不行,又被木木闹了一通,人都快不清醒了。木木是阴魂,他师兄现在也是在用元神和他交流,声音是清楚了,可也实在是消耗精神。一回到熟悉的地方,心神一放松,人就支撑不住了。
他只来得及交代一句“师兄我知道在哪你们不用担心”,眼皮就止不住地粘在了一起,在木木惊恐尖细的叫声中一头栽倒。
好巧不巧路过,被谢明息压倒的小貍发出一声凄惨的猫叫。
*
“我的心是一片海洋,可以温柔却有力量……”
谢明息眨眨眼,人半懵着,下意识拒接电话,整个人缩回毯子里。
我是谁我在哪……哦,我回紫霄观了。
他伸出胳膊顺手往边上摸了一把,还好,韩鹤没忘记把自己的包一起拿进来,他一伸手就能摸到被挂在自己包上的师兄。
他师兄如今也是恹恹的样子,安静得很,没一点动静,气息却很平和,似乎是在休息。正好,他也不太想说话,他现在全身上下还酸着呢,根本没休息够。
师兄醒了,没人打扰,这样也就够了……
没等他再躺个片刻,恼人的铃声就又响起来了,被打扰的谢明息眼睛都快红了,打扰人睡觉是要遭天打雷劈的知道吗!最好是找他有事,不是来推销的……
他恶狠狠接了电话,对面是个年轻的女声,她听谢明息接了电话,上来就噼啦啪啦说了一堆,谢明息一时间又晕了,听了好一会才听出来,原来是想请自己去做镇宅法事,而且还很急切,说自己已经预约过了。
预约……?什么鬼……谢明息支着脑袋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昨天风吟休确实和自己说过,有个人想找自己去做法事。但自己不在庙里,被他们俩挡回去了,不过留了自己的电话,现在可不就找上门了么。
谢明息感觉才好一点的头又痛起来了。虽然别人找上门请他出手挺上去还是挺有面子的一件事,也说明紫霄观确实一定程度上出名了,但他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怪得很。
“喂,喂?谢道长你在吗?要是没问题我下午就来找您了,你看怎么样?”
谢明息有些恹恹地回答道:“……在,行,别叫我道长我不是……你自己找个方便的时间过来吧……行,行……”
“为什么不拒绝?”已经变成了挂件的苏磐似乎是休息够了,出声问道,声音里有一分不解,又带着十足的冷淡,“你明明不想去。”
“哈——”谢明息像是打了个哈欠,又像是在笑着,说道,“师兄啊,你说能不去吗,他又不是王志国那种人,和我们有过节……人家只是来做镇宅法事的呀,最多就是有点心急。”
“但是你不想去。”
“有些事吧,不是不想去就能推掉的,我只是有点困……师兄过会儿到点了你喊我一声……”
谢明息人往被子里一缩,声音越来越低,又睡着了。
*
下午,谢明息才睡醒呢,上午打电话预约了镇宅法事的女人就过来了,是个打扮相当时髦的都市白领,看起来……绝对不会搞“封建迷信”活动的那种。
也很是稀奇。
她看上去气色不太好,化了妆后皮肤还是蜡黄的,憔悴感像是从她身上生长出来一般,盖都盖不住。
状态很不好啊……谢明息眯了眯眼,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气息,就是很普通的状态糟糕,扔进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种。
从道理上说,这一单根本没必要接啊。别的道士可能还看不出来,他能感觉到的,面前这位……根本不是需要镇宅法事的诸多可能性中的任意一种。就好像普通人病了才要吃药,没病吃什么药?
女人看到谢明息出来,提了提憔悴的神色,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振奋一点,有些殷勤又有些急切地笑着说道:“谢……谢先生,我们现在就走吧?我开了车过来……”
谢明息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可能有点不太礼貌,但还是秉持着职业道德说道:“这位小姐,您贵姓?实不相瞒,相比起镇宅法事,我觉得你可能更需要去看看医生。”
女人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一下子又垮了下来,期期艾艾小声说道:“周其芳,您叫我小周就行了。您、您就去看一眼,不行吗,就看一眼……我,唉……我也是听朋友说,这里很灵验,主神又是东岳大帝才找上来,就、唉,真的不行吗……”
虽然也不是不行,但……谢明息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周其芳来这么一下,就更说不出什么重话了,只好先应下来。
周其芳的住处在凉山南面的一处单身公寓,到了地方,谢明息越发确定周小姐与她家没有任何问题,甚至可以说是很“干净”,风水也不错,作为批量建造的商品房,已经很难得了。
好的风水地气能养人,也能助人,让人常年保持较为良好的状态,周其芳家一看就是住了已经有些年头,居住痕迹很明显但收拾得很干净,布置陈设也精心挑选过,常年在这种环境里居住又没有生病的话,那就只能是心病了。
谢明息觉得有点难办,他只是兼职做了一些可能比较不科学的职业,但还没拓展心理医生的业务范围。
没想到周其芳回到熟悉的环境,主动打开了话匣子,给谢明息指路:“谢、谢先生,就是这,从卧室到卫生间这一片,这几个月我都感觉不对劲,走过都觉得凉飕飕的,心里膈应得慌。”
但谢明息很清楚,她指的范围内没有一点异常,不管用哪双眼睛看都很干净。
周其芳还在继续说:“有时候我会在半夜听到哭声……那种婴儿的尖尖细细的哭声,在浴室与洗手间里特别清楚。每次一有声音,我晚上就没法睡了,戴耳塞也隔绝不了。可是我问过了,楼上那家没有婴儿,楼下根本就没人住!”
她脸上露出一点很微妙的神情,谢明息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就听她问道:“谢大师,那个是不是就是婴灵,还是小鬼?反正弄得我家宅不宁,应该是要做镇宅法事吧?是不是最好还要改改风水什么的?”
谢明息答不上来,因为什么都没有,周其芳主神也好端端地坐着呢,镇什么宅?
苏磐提醒他:“有时候即使环境里没有鬼,心里也有鬼,除山中贼易,除心中贼难。山中本无贼,便让她觉得贼人已除,自然心神安定。”
谢明息悟了。
其实不管一开始到底有没有鬼啊怪啊各种不科学事件,反正现在的情况就是周其芳自己把自己吓出心病了。这病看医生没用,就算医生说了没事周其芳也不会信,自己给她做场法事给她安个心就好了,说白了,就是做戏给她看。
只是看周其芳的样子,似乎有些心虚愧疚,看来其中还有隐情啊……谢明息纠结了下,觉得还是不要再管太多了。周其芳只是神气不足,面色晦暗,但还能隐约看出她为人不错,并不是王志国那种不择手段的凶残之辈,更和人命扯不上关系,那自己做好本职也就够了。
于是他装模作样在几个房间中走了几圈,边走边道:“风水没必要改动,你这里整体环境都不错,只要镇宅……”
他的目光忽然在盥洗台上停住了。
盥洗台下的垃圾桶里大把大把都是头发,还有一些带着血的纸巾,能看得出来主人的状况非常糟糕,但更引人注意的是盥洗台上那个开了封的小包装。
他猛地回头问道:“你是不是还有隐瞒?你之前怀孕过?”
周其芳本来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听到谢明息仿佛质问一般的口吻,整个人顿时弯下身去,在地上哭成一团:“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明明只是摔了一跤……”
谢明息:……
他有点手足无措。
拜托不要显得他像个不讲道理的恶人一样啊!
周其芳哭的妆都花了,才抽噎着断断续续说:“虽然我不想要它,但我也没想过要把它打掉……我只是摔了一跤,它才那么一点大,都不成形……它每天晚上都在哭,是不是在怨恨我?呜呜,是我对不起它……”
周其芳心里是一直有愧疚的,这种愧疚反映到现实,就是她听到的鬼婴哭泣声。如果按照周其芳所说的,胎儿还没成形,那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都市传说中“因为不能成功出生而充满怨恨”的小鬼了,因为没成形的胎儿没有魂魄。
没有魂魄也就不可能有鬼,鬼这种存在说白了就是没有身体可以依凭的阴魂。
一般人如果因为意外失去孩子,可能也会产生种种幻觉,但周其芳没好好休养身体,心神受损,加上本人对这些又特别敏感,或者说心里的愧疚特别重,才到了幻觉特别严重甚至影响生活的程度。
谢明息一口气吊着,上不去下不来,安慰道:“没事,没事……既然这样就不做镇宅法事,我替你好好送走它,行不行?……周小姐,你这样哭解决不了问题啊,你这样我法事还没做完,就得先送你去医院了……”
他真的觉得脑仁疼……人都快炸了。
周其芳才勉勉强强止住哭声,一双眼睛哭成了肿核桃,沙哑着声音问道:“真的行吗,谢大师,我求求你……”
谢明息赶紧把人扶起来,一叠声地回应:“行!我今天就帮你搞定,你别哭了,好不好?你这么一直哭我也没法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