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息捧起床头水杯喝了一口,暗暗想到,原来师兄也知道他们都是来看稀奇的……话说今天师兄一口气解释了这么多,还真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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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从临近省份到天南海北,都有来看“稀有动物”的。新世纪之后,华夏上层对蟹脚一类的事抓得很严,江夏警方在成气候之前端掉一个,很是受了一番表彰,还上了中央新闻。而玄学圈子就那么大,有什么事根本就瞒不住人,所以谢明息的“事迹”也跟着像长了翅膀一般传播。
而这些人通通被苏磐挡回去了,理由也很充分,主人家都为了救人病倒了,实在没有精力见外客。其中只有一个例外,就是第一个发现谢明息溜出来、还被小貍吓得满地乱跑的风吟休。从实际情况来说,他大概是被他师父一脚踢出门四方问道来的,会在紫霄观停上一段时间,也只是停一段时间。
说来也有趣,苏磐招不到能常年住观的道士(不住观但每天来观里点卯干活的也行),庙里却多了好几个好用,且不用签劳动合同不用给单钱的劳动力。
还有部分信众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组团来探望,谢明息意思意思见了一下证明自己还没死,又继续当阿宅,包括晚上的固定活动——与打拳的大爷与跳舞的阿姨交流感情,一并取消。
事实证明韩鹤的随口一算非常准,苏磐的“人身限制”也十分合理,谢明息不常生病,可病起来就病如山倒。也不是说有多严重,而是这烧就是退不下来,这半年来尤其如此。之前就不说了,冬天落水想不感冒都难,可这次的经历让谢明息明白了,自己这样的天生阴眼某种意义上是很脆弱的。
小孩子双眼清澈,比成年人更容易看见“脏东西”,身体又弱,容易受到惊吓而生病。谢明息发现自己和小孩子是差不多,去山里走一趟,也不过就是阴气更浓一些,居然一病还没完了,虽然不严重,可是一直病着也难受。木木是急得团团转,可要它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它只是会预测术的柳灵童,不会开药治病。
退了又烧,烧了又退,来来回回就这么拖了快半个月,复试结果都下来了,录取通知书也由贺宇带过来了,谢明息才算好得差不多,再一看日子,已经快到清明了。
紫霄观向来是没有办清明法会的传统的,但谢明息觉得既然现在要做大做强再创辉煌,多少得顺着信众的意思来——之前已经开了一个紫霄观的公众号和微博账号,那现在也不缺一场祭祖法会了。
他闲了半个月,正是静极思动的时候,结果发现活儿全被更专业的风吟休与韩鹤包揽了,自己只能在边缘打下手。好在打下手有打下手的好处,谢父谢母不知道自己大儿子在外面都经历了什么,一通电话,问候了一番后就把他叫回了家,祭祖、扫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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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山地处江南,“清明时节雨纷纷”算是体现得淋漓尽致,时节一到,阴雨霏霏不曾休止。谢明息在家里四个老人墓前摆好碗碟放好鲜花,又掏了抹布擦去墓碑上混着灰尘的脏水,认真拜了几拜,小声说了许多话,还说了很多自己半年来的经历,四下张望后却叹了口气。
这些话到底是说给空气听,四位老人走得早,他早些年还能偶尔感应到他们的存在,甚至说上几句,现在眼睛彻底长开却见不到他们,想必是阴寿已尽,投胎去了。
也说不上来失望或者不失望,他收拾杯盘,谢知意给他撑伞,谢父谢母清扫完被雨打湿的落叶,一行人便打算离开。这时,谢明息却听见身后一个声音,已经有些苍老的声音:“谢同学,你也在这?”
是杜英民,他是一个人来的,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提篮,行动有些艰难。
“爸,妈,这是我们学院的杜教授。呃,你们先回去吧,我去帮把手?”
谢父谢母有些惊讶,不过并未阻止。谢明息帮忙提着篮子跟着一路走到墓地深处,最终在一处一看就很贵的墓前停下。
雨渐小,谢明息撑着伞凝神去看碑上的人名,从右到左一共写了两排。
爱妻姚斐文爱女杜长安之墓
墓前虽有雨水,却无枯枝败叶,似乎已经有人来清扫过了。
杜英民愣了一下后回过神来,用干布将墓碑重新擦拭,一边擦,一边断断续续道:“二十年前那年暑假,长平长宁都在读初中,学校补课,阿文就带着小长安去晋安避暑……我在外地做学术交流,地震的时候飞往江夏的航班全都紧急停运,等我赶回来的时候她们已经……长平长宁都在凉山,虽然受了点伤,但都没什么大事。我给长安取名长安,却不能护她长安……也难怪长平长宁对我有怨。”
“后来我受邀参加一场学术会议,结识了陈天石,陈天石又给我介绍法净……我是做研究的学者,本来应该有辨别能力,却像是头脑发昏一样任由他们摆布。”
法净……之前法清禅师已经发来消息,他用师承秘法废掉了法净的一身修行,又将自己这个师弟控诉公堂,尘世间的事就用尘世的手段去解决,让法律还所有受害者一个公道。
这也就是前几天发生的事,从叠云岭下来之后他就向法院起诉了。而摔伤了脚的冯靖有法净带着,也平安下山回家,据说没过两天还托警察送了一面锦旗给大和尚,也是令人哭笑不得。
谢明息稍微有点走神,而杜英民还在继续。
“妻女尽丧,长平长宁与我离心离德……”他的声音出奇平静,谢明息却觉得很苦涩,“我当年一心扑在事业上,总想着还有以后,根本就没去好好陪过他们,是我自作自受。”
“……谢谢你,至少我现在终于能解脱了。”
谢明息回过神认真听着,听到最后一句话浑身一哆嗦赶紧道:“杜老师,您可别想不开啊!”
两鬓霜雪的杜英民怔了怔,微笑道:“我不会寻死觅活的,阿文……大概也希望我好好替她活下去,好好看着长平长宁成家立业,过得幸福吧。”
不论还是表情还是语气,都很平淡,像是终于释然。
谢明息似乎有一瞬间看到,杜英民身后,一个半透明的、穿着绿色长裙的女子淡淡一笑,她手中牵着一个不过四五岁大的孩子,两人身影如青烟一般飘散,往更远的地方而去。
雨停了,天边露出一线细小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