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元聪盯着李沙棠,面色发黑,首次拂了李沙棠的面子,“都尉这是作甚?本官记得陛下没让都尉插手大理寺的事情吧?”
李沙棠垂眼扫过沁阳唇角的笑意,心底隐隐发慌,决定胡搅蛮缠一次,“主薄知道的,陛下曾让本殿调查冤魂案和王家粮行杀人案。如今王家粮行杀人案已经结案了,但冤魂案却迟迟没动静......”
“都尉莫要太过分了。”卢少卿摸着胡须缓步走来,他睇着李沙棠,皱眉道,“按大理寺惯例,嫌疑人都是要进牢狱中的,都尉莫要坏了规矩。若是这位姑娘无辜,大理寺自会还她一个清白。”
卢少卿与李沙棠同为从四品,且大理寺卿年事已高,寺中事务大都归卢少卿管,他手中权力比李沙棠还要多些。
是以李沙棠可以拦住杨主薄,却拦不住卢少卿。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理寺杂役将沁阳带走。
周遭百姓看够了热闹,此时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家。
李沙棠扫过人们闲聊时的轻松神情,手心忽而汗津津的。
*
清正寺,静室屋门紧闭。
明阳跪在门前,浅茶色的眸子垂着,清秀的脸上近乎麻木。
一角海青袍边晃过,带来浓郁桂花香。
明阳眸底微颤,他明知她不可能前来,却还是没忍住,擡头望去。
只见晴阳子转着骷髅头佛珠,面带悲悯,温和地注视着他。
“师姑......”明阳低喃出声。
晴阳子笑了笑,她将明阳扶起来,絮絮嘱咐道:“你师父这个人犟,你也是知道的......你现在先去休息吧,别把膝盖跪坏了。我来劝劝你师父。”
明阳拜师以来,只有晴阳子给过他几许温情,是以他及其信赖晴阳子。
他听晴阳子这样说,便揉着膝盖,向晴阳子道谢后,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待明阳彻底离开后,晴阳子才收回目光,转头盯着紧闭的屋门。
她深吸了口气,垂着眼,推门走了进来。
“你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空净转着茶盏,神色清淡,瞧不出什么想法。
晴阳子在空净身侧坐下,她给自己倒了杯茶,不言语,只静静瞧着空净。
空净能与信国夫人传绯闻,除了平日行事外,他的脸也是一大因素。
他的五官深邃优越,偏偏眉眼神情常年清淡,眼中又蕴着隐隐约约的悲悯。哪怕他已过而立之年,却依旧让人见之难忘。
只是可惜,他的内在烂透了。
晴阳子收回视线,她抿着茶,思考着措辞。
空净也不催,他们这样相处惯了,安静于他人而言是折磨,于他们却是正正好。
“沁阳那孩子也不容易......”晴阳子叹了口气。
“她本来就没多少活头了,”空净的神色照常悲悯,“用来遮掩此事正好。”
晴阳子笑了笑,她转而道:“你知道明阳那孩子跪了多久吗?”
“连一上午都跪不得吗?”空净转头注视着晴阳子,面上无井无波,“沁阳是替他去死,他若连一上午都跪不住,那沁阳也算白死了。”
“况且......”空净的神色终于动了下,面上明晃晃地闪过一丝嫌弃,“他杀刘拐子我能理解,这毕竟是杀他爹的人唯一的后代。但他为何要跟他那没用的弟弟说明这些真相?他那弟弟的心理承受能力还不如他,现下好了,他身上平白又担上一条人命。”
明阳严格意义上来说,是田子实同父异母的哥哥。而明阳的母亲,就是田大姑奶奶。
他是田家埋藏最深的耻辱,也是他母亲不幸生活的来源。
所以他在七岁大的时候,就从田家彻底消失了。
是空净救了他,还教了他生存的本事。
“你真是一如既往地无情无义,明阳那孩子还以为你来永安后,他的日子会好过些呢......”晴阳子的视线不由瞟过空净的腕间,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像是利器割下皮肉后,无论多久都无法完全愈合的创伤。
她蓦地笑出声来,“你跟你的俗家名,可真是登对呀!”
空净俗家名叫王仇,仇恨的仇。
这个世上还活着的人中,只有晴阳子还知道他的俗家名。
空净不在意她那点挖苦,他瞧了眼漏斗,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本佛经。
“你可以准备走了。”
晴阳子闻言却不急着走,她再次打量了下空净。
他研习佛经的样子,乍然看去很有欺骗性,眉眼悲悯,仿若得道高僧。
晴阳子笑着摇摇头,起身便离开了。
在她离开后,空净倏忽擡头,视线瞟过她离开的方向,眸底极快地闪过一丝幽光。
但他随后又迅速收回视线,继续垂首研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