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乐萦稍顿,轻轻“嗯”了一声。
打铁花结束后,周遭渐渐灯火阑珊,晏乐萦牵着长安的手,季砚则抱着长宁,在花灯摇曳中往画舫的方向走。
晏乐萦倏然又发觉了一点不对劲——
今日她穿了一身锦红苏绣牡丹裙,给两个小团子挑的也是同样的衣料,一样绣着牡丹。这会子在灯火下看几眼,才发觉他的衣袂上也绣着几株姚黄。
如此眼瞅着,倒真真像是一家四口,还吸引了街上诸多人的目光。
她心下暗自没好气,只觉得他是故意的,走得更快了些。
“阿娘,怎么了?”长安也感觉到她步伐加快,疑惑问道。
晏乐萦随口回:“走快些,阿娘饿了,回家再吃一碗浮元子。”
长安自然应好。
“雁雁,等等我。”身后传来季砚略显喑哑疲惫的声线,他的声量很轻,但晏乐萦还是听得清楚。
长宁倒是依旧心情很好,也随着喊:“阿娘,等等我们呀!”
方才较劲的一点心思,又渐渐淡去了。
她心底轻叹一声。
最终,几人并肩而立,一同往画舫而去,身影逐渐隐没于上元夜的灯火之中。
*
上元之后,年也算是过完了。
季砚不再有留驻江南的理由,加之春闱在即,翌日一早,他便向晏乐萦辞行。
不过这次,他们早有约定,让长安跟着他去京城一段时日,由太子太傅授课。若长安真想做太子,自然还是要在京城长待的。
晏乐萦也起了个大早,也是因为要送长安。
孩子头一回离开母亲,她也是初次和孩子分开,可既然长安有此志,她不愿限制约束他,晚上犹自暗暗落泪了一回。季砚见她时,便瞧见她眼眶依旧通红。
今日天气欠佳,又是清晨,薄薄雾气笼罩着水榭亭台。
季砚已在屋外等候多时,骨节分明的手拂过她的眉眼时带着凉意,反倒稍稍释去了眼眶中那点滚烫红肿。
“快些走罢。”晏乐萦此刻也没心思与季砚拌嘴,瞧长安还有些睡眼惺忪,压低声音,“一会儿长安清醒了,我怕他难受。”
季砚瞧了眼安静垂首的儿子,心里明白他其实早已清醒,只是也怕晏乐萦会担忧罢了。
季砚没有点破孩子的懂事,只是颔首,便牵着长安要离开。
“我就不送了。”晏乐萦低声道,“长宁还在屋里。”
“嗯。”
可是待父子俩才走出几步,她又急急喊着,“等会儿,等会儿……”
匆匆折返屋内,晏乐萦手中拎了件小披风,并着些糕饼,交去一旁季砚的侍从邵苏手里,转头又对季砚嘱咐着:“北方天寒,你务必多加留意,千万别叫长安着凉了。他身子本就弱,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和你没完。”
“还有这糕饼,他饿了便叫他吃,我知晓船上肯定备了早膳,但怕他吃不惯。他自小没离过家,他…我……”晏乐萦说着说着,语气中不□□露出一丝不舍,声音也哽咽起来。
季砚的指腹揉过她微红的眼尾,趁她垂头,倏然揽紧她后颈,在她额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宽心。”他轻道,“秋日便归。届时,雁雁还要陪我过生辰。”
晏乐萦一愣,旋即将他推开,虽是气恼,却只能压低声音:“孩子还看着呢……”邵苏与另外几个侍卫也还看着呢。
再回神,她更气,“谁准你——我可不给你过,但届时,定要带着长安回来见我。”
“好。”季砚温声道。
长安也冲晏乐萦作揖:“阿娘,万事保重。”
晏乐萦一吸鼻子,要交代的昨夜都已交代妥当,她不敢再多言,怕徒增伤怀,于是最后摸了摸长安的小脑袋,“好,好,你去吧。记得,若在京城过得不爽快,下回告诉阿娘,我们就不再去京城了。”
还有这等嘱咐,季砚看了晏乐萦一眼,得小娘子一个白眼。
“还有……”晏乐萦迟疑一刻,又认真道,“若你喜欢京城,往后阿娘答应你,一定将店开去京城,届时你在京城也有另一个家了。”
季砚忍不住又看了晏乐萦一眼,晏乐萦对着他只道“此事与你无关”。
无论有没有关系,季砚抿唇,郑重回应道:“雁雁放心,我定会悉心教导长安。”
晏乐萦道:“重要的是回来。”
“好,天冷,快些进屋吧。”
辞行的话再多,终究还是要分别,彼此都明白这个道理,至此终不再多言。
晏乐萦瞧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看了许久,直至里间传来长宁的呼唤声,这才堪堪回神,步入内室。
*
春日,万物萌发。
江南的春更是风景独好,斑斓春色,于山峦间绵延,在街巷里弥漫,年关刚过不久,暖意渐次复苏,处处景明气清。
虞家姐弟也跟着季砚的船一道走了,其实,明明也没离开几个人,可晏乐萦还是有一阵子觉得画舫冷冷清清的。
白日里画舫清闲的时刻,晏母便招呼她到暖堂里绣花,几个女眷一同说说话,陪着长宁玩上一会儿,叫她心放宽些。
可晏乐萦本就不大会绣花,母亲虽是一番好心,可她越绣越心烦意乱,最后寻了个由头溜去看账本,倒还更自在了些。
如此一来,心也的确安下些许。
月末之时,院中的梅花也次第竞放,这日晏乐萦才看完账本,妙芙陪着她赏梅,倏然听见不远处几个过路人的议论声。
“春天到了,也暖和了,那一伙流寇好似又有动静了。”
“朝廷不是一直在严抓流寇吗?我瞧这几年,各处都安宁不少啊。”
晏乐萦给梅树浇水的动作一顿。
“是安宁了不少,但…你也晓得,江南水路亨通,却也是短处。那伙人是流寇,也是江匪,朝廷要抓,抓了一批,其余的去通风报信,随着水路就四处飘下去了,狡猾得很。没准他们何日又要上岸来,咱们还是小心些吧。”
听得此消息的人惊讶道:“兄台,你怎得如此清楚?”
另一人便笑道:“我有个亲戚恰是在衙门当捕快,自然清楚些,你近来多囤囤粮,少出门准没错。”
江南的治安到底不比皇城,何况前几年季淮占山为王,光有长年累月的名望累积,可那从前的太子爷并不管民生多艰,甚至与流寇勾结,才致使此事愈演愈烈。
从前,画舫也被流寇骚扰过几回。
晏乐萦轻抿唇角,妙芙也略感惊慌,询问她:“小姐,我们要不也多雇些打手?”
“嗯。”晏乐萦点头,虽然心知季砚肯定也安排了人手,可自己也不能毫无准备,“安排下去吧。”
可她听了此事后,到底心事重重。
此夜辗转反侧,晏乐萦难以入眠,乃至清早天才蒙蒙亮便醒了,却又听见外面嘈杂,不知多少人在议论纷纷。
她心中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一下彻底清醒,急匆匆整理了下,便披着披风出去,正撞见妙芙找来。
“小姐!不好了,外头的人都在议论,说陛下来江南微服私访,回程时竟遇上了流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