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无论青黛和扶光在何处，也无论老爷子还在不在大家身旁，只要年关，青黛和扶光就会想起太爷爷为他们扮的年兽。
所以老爷子才会这么认真，这么计较，也这么紧张……
因为老爷子想做到最好。
老爷子常年在军中，错过了很多陪青黛和扶光的时光，老爷子是在弥补自己心中的遗憾，也是在弥补青黛和扶光缺失的时光。看着老爷子在短暂歇息一段后，又开始跳来跳去的身影，宝园带着笑意的眸间也泛起些许氤氲。
年关大寻宝的重心都在小孩子身上，但其实，这对老爷子来说也很重要，甚至，更重要……
“世子呢？”宝园想起陆衍了。
陆衍没陪在老爷子身边。
小九嘟囔，“世子说，就几个小孩子的事，不算什么大事……他等晌午后直接过来就是了，上午他要先歇息。”
喻宝园以为听错：？？？
小九也觉得丢人。
一个老爷子，一个世子。
一个不知道多积极，一个一点都不积极。
祖孙两人单拎哪个出来看，都没一个“正常”的，一人匀对方一些多好……
喻宝园头疼，“不行啊，万一稍后的行程要改，得陆衍在，我同他说过的。”
小九环臂，嘟了嘟嘴。他可叫不动世子，这世上能叫动世子的人总共就三个半。
老爷子是一个。
四殿下是一个。
喻宝园是一个。
还有半个是傅叔……
小九提醒，“宝园，我可叫不动世子，除非你自己去。”
喻宝园顿了顿，小九说的再明白不过，但她心中更清楚，她才叫不动陆衍这尊大佛……
陆衍会这么说，就是特意借小九的口转告她——他是为了敷衍老爷子才勉强答应了，旁的，她想都别想。
喻宝园正愁着，又听见阶梯上的脚步声。
小九明显怔了怔，明显有些意外……
喻宝园还以为是齐木，等转过身去，却见一身熟悉的大氅，也正好擡眸看她。
陆衍？
不是说晌午过后才来吗？
陆衍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垂眸，一面上前，一面轻声，“醒得早，过来看看你有没有手忙脚乱。”
既然来了，总要给自己台阶下。
但一直以来，陆衍习惯了的下台阶方式，就是踩旁人一脚……
他分明可以多说一句，他是来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却总要习惯性省掉后半句。
但喻宝园顶多只是心中腹诽腹诽，表面上还是要笑嘻嘻的。
——只要我不介意，你就不能气着我。
反正鹿嘴里也吐不出象牙。
原本的问题在陆衍来了之后迎刃而解，喻宝园笑脸相迎。
陆衍又似不经意般瞥了她一眼，看到喻宝园脸上的笑意，也差不多猜到她大半心思。
陆衍没有戳穿。
“世子来了就好了，稍后有调整也不怕了。”只在喻宝园说完，陆衍睨了她一眼。
喻宝园赶紧收敛。
陆衍的目光原本是在宝园这处的，但这个角度却正对着宝园身后那处阁楼。
陆衍罕见得顿住，然后很快，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喻宝园知晓陆衍肯定是看到了老爷子。
糟糕……
老爷子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傅叔面前揣摩年兽。看老爷子那架势，都不是练习，而是不把一头年兽给演活，誓不罢休！
虽然喻宝园认识老爷子的时间不长，但老爷子的性子到处都有迹可循。
她和小九都清楚，陆衍只会更清楚！
喻宝园脑海中浮现出老爷子刚才那幅“摇头摆尾”，蹦来蹦去，又“精益求精”的模样……
喻宝园头疼。
再瞥一眼陆衍当下这张明显已经变得有些铁青的脸，喻宝园眨了眨眼睛，开始思索，要怎么才能悄悄挪走，又不惊动她正对面的陆衍，还不要那么突兀的？
很快，喻宝园反应过来，怎么做都是喧宾夺主。
因为，她虽然也在陆衍的视线范围内，但陆衍的注意力明显已经从与她斗嘴上，转到了老爷子身上。
原本铁青的脸色里，又带了几分说不清的错愕和难以置信。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不语……
喻宝园很少见到陆衍这幅模样。
在她印象里，陆衍大多时候顶着一张“我不高兴”，要么就是“你觉得我想同你说话吗？”的脸。
当下，有像眼前这样，说不好是诧异，还是震惊，还是……
反正就是极其复杂的情绪糅杂到一处。
也明显，不想人打扰。
喻宝园和小九也都跟着不敢出声，怕惹恼他。
“小九，把藏宝图给我看看。”喻宝园借机挪到一侧。
“哦。”小九也趁机跟着转身。
喻宝园回头时，见陆衍还在原处驻足。
“他怎么了？”喻宝园悄声且好奇。
小九摇头。
他上哪里知道去？
喻宝园轻声，“以前这样吗？”
小九想了想，如实道，“不。”
小九不会撒谎，而且，小九一直跟着陆衍，很了解陆衍。
那她的感觉没有错。
喻宝园又回头看了陆衍一次。
这次陆衍不是站在原处了。
而是整个人已经走到露台前方的栏杆处，但目光还是没从老爷子身上挪开。
如果只是觉得老爷子扮演年兽有些夸张，陆衍不喜欢老爷子这样。
或者陆衍不想看到老爷子这么辛苦，就为了逗几个孩子开心，陆衍也不至于这样。
陆衍今日着实有些奇怪。
但她又说不好。
陆衍心里应当藏了事情，而且，是很重要的事情……
喻宝园眸间迟疑，又忽然间陆衍转身，冰冷抛了一句，“我去马车里待会儿，人到了叫我。”
“哦……”喻宝园赶紧收回目光。
陆衍不想旁人窥.探他的心思，她就不要去撞枪口上，多余问一句他怎么了。
喻宝园侧身让开。
陆衍也没有说旁的，径直从一旁的阶梯下了露台，只留下一侧的清冷侧颜。
这家伙真的有问题……
目送那道大氅的背影下了阶梯，喻宝园才重新看向小九，“小九，你要不要跟去看看？”
喻宝园还是有些担心。
毕竟，内心强大到像陆衍这样的人，这样的表现是在诡异！
喻宝园言罢，又伸手指了指阶梯处。
小九自然看到了。
不用喻宝园说他也觉得世子今日奇奇怪怪的。
小九嘟嘴，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应了声，“知道了。”
喻宝园自觉挪开，让条道给小九去阶梯处，结果刚让开，就见小九从露台这处直接环臂翻了下去。
喻宝园：“……”
呃，也是。
她怎么忘了小九喜欢倒吊，相比起下楼梯，翻下去才是寻常路。
不过，有小九在，陆衍这处应当没什么要担心的。
就方才那幅样子的陆衍，真的很少见便是了……
*
马车中，陆衍一直沉默着，良久都没出声。
没有掀开窗户，也没有撩起帘栊透气，马车中都是呲呲的木炭声，陆衍的目光一直落在马车中的一处出神。
——阿彦，看看，是不是年兽来了？
——年兽来了不用怕，我们可以放鞭炮，贴春联，年兽就会被吓走了~
——年兽是不是这样跳着走的？是不是很好玩？
……
模糊的声音，混合着记忆中零碎的片段一起，似蜂拥般涌入脑海；又像被时间的长久割裂一般，一段一段，或明或暗。
亭台楼阁，画栋雕梁，金碧辉煌，楼宇林立……
阿彦！
脑海中那道温柔而让人动容的声音，却似一根尖针一般，扎在他心底。
娘……
陆衍额头缓缓渗出冷汗，心底好似发慌一般。
娘亲已经过世了。
他不应该有这段记忆。
但方才的场景如同根植在脑海中一样，让人喘不过气来。
陆衍仰首，黯然靠在马车一角，面色苍白而沉重着。
不是他记忆中的娘亲……
那些亭台楼阁，画栋雕梁，金碧辉煌，还有楼宇林立，记忆里的场景，不是他记得的陆家。
包括那声“阿彦”。
——阿彦，摔倒了，疼不疼？
——红豆酥好吃，也不能贪吃，会胃疼的。
陆衍眼眶渐渐湿润着。
——殿下，走，快，从这里钻出去，去镜湖别苑，找平远王。
——殿下，别哭！如果找不到镜湖别苑，去找喻山骨。
——别回头！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回头。
陆衍指尖死死攥紧，狠狠掐进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