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靖北轻轻“哼”了一声,薄唇依旧紧抿,狐眸中却泛起得意的笑,就连声线亦变得柔和了不少。
“然后呢?沈栋怎么说?”
说到此处,唐璎的神情明显落寞了下来。
“信是朱明镜或陈升写的。”
黎靖北对此不置可否,脸上神情淡淡的,似乎并不感到意外,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案台,凝眉思索着什么。
说起沈栋,唐璎忽又想起一事,看向男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染上了几分深意——
“广安二年末,沈槐打算上京探亲的事儿,是陛下托人透露给我的吗?”
见过沈栋后,她似乎想清了一些事儿,之后在来皇宫的路上,她又将那些事儿仔细在脑海中复盘了一遍,遂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赴任建安前,她没钱赁车,黎靖北便邀她一路同乘,却被她断然拒绝——
阿姊尚在贫瘠之地受流徙之苦,她怎可转身投敌?
因此,她不仅拒绝了,还劈头盖脸地将他嘲讽了一番,隔日一早,她便从街坊中得知了天子返京的消息。
她原以为黎靖北就这么被她给气走了,谁承想......
“昔日在维扬,师父遇害后,为查清真相,姚大人替我更改了户籍和名姓,就此遁出了灵桑寺,陛下却误以为我死在了维扬,一个月不到便赶了过来。而我‘去世’的消息……想必是我舅舅告诉你的罢。”
她那表舅,恐怕一早便被黎靖北给‘收买’了。若非章同朽自身本事足够硬,她简直要怀疑他那京官儿是卖她这个侄女挣来的。
不仅如此,就连她在维扬的街坊也……
“沈槐有上京的打算,是我无意间听街坊透露的,而我那街坊……”唐璎唇角勾起一笑,看向男人的目光深深浅浅,“恐怕也是陛下蓄意安排的罢!”
诡计被拆穿,黎靖北咳嗽一声,颇有些心虚地低下头,长睫下,眼尾的红痣无端惹人怜惜。
“那不是看你没银子坐车嘛,大冷天的,你也不肯跟我挤一辆,不知道心里有多恨我……”
唐璎却不着他的道儿,清润的鹿眸眺向窗外,摇头叹道:“陛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我啊。”
黎靖北自知理亏,又拿不准唐璎的态度,只得敛了容,继续方才的话题,“你方才说,钟谧收到的那封信,或为朱明镜、陈升所写,然而在我看来,实则不尽然。”
此言一出,面前的女子果真来了兴趣,眸光逐渐亮起,就连身子也往他所在的方向倾了几许。
“陛下说说看。”
黎靖北顺势抓住她的手,见她并不排斥,弯眸续道:“昔日陈升、宋怀州二人与刘陆朱钟一样,同为三朝元老,却因资历尚浅、学识不够,未能跻身四儒之列,至于陈升与朱明镜二人嘛……”
他顿了顿,忽而扬眸一笑,眸中凝起狡黠的光,“曾互为同窗,共拜法学大家顾越芳为师,修习法文,尊崇法术,是以他俩在行文、口吻、以及思想上若有相似,倒也正常。”
修习法家思想的人......
唐璎想了想,忽而觉得有些犯愁。
咸南的君主开明,向来主张百花齐放,而非独尊一术。凡大学问者,于儒、法、道、墨、名、农、杂、阴阳、纵横等各学领域皆有所涉猎,若是以“法家”为切入点来找人,“老师”的范围可就扩大了不少。
见她神色有异,黎靖北宽慰道:“不过有一点你之前说得挺对,那幕后之人必定是位三朝元老,且地位不低,毕竟有资格做齐向安老师的人,年岁也不小了。”
唐璎闻言却摇了摇头,“话虽如此,可齐向安天生跛足,纵有才华万千,却为名儒所嫌。经查,他入仕前并未拜过师。”
按照太祖皇帝的说法,一个残废的人,是没有资格入仕的。
所以这“老师”的人选,依旧成悬。
然而,咸南建国尚不足百年,若真说起于国有功的三朝元老,却也寥寥无几。
据她所知,除开刘泽骞、朱明镜、陆讳和钟谧这四位名儒外,也只剩宋怀州、陈升和曹佑这三人了。而如今刘泽骞、宋怀州、曹佑皆故,剩下的人选便集中在了朱明镜、陆讳、钟谧、以及陈升这四人头上。
君王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柔美的狐眸半垂着,思绪似乎有些游离。
唐璎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正如黎靖北不愿怀疑钟谧一样,她亦不愿怀疑陈升和陆讳。
然而无论是谁,于咸南来说都将是一场浩劫。
案台上的虫白蜡几乎燃尽,室内的光线骤然变暗,唯有窗外月色融融,如练的月光借着迤逦的春风温柔地洒在二人身侧,给人以细微的慰藉。
光源虽弱,却不至让人彻底迷失在黑暗中。
气氛有些低沉,不知过了多久,黎靖北突然俯下身,对着唐璎的耳朵呵了口气。
“不想了,方才说过要让夫人舒服的。”
说罢又曲起手指在女子的腰封处点了两下,狐眸微眯,意有所指道:“君子一诺,驷马难追。为夫既然承诺了夫人,便不能让夫人久等不是?”
唐璎对此嗤之以鼻,什么君子,就他眼下这副作态,哪儿有半分正人君子的样儿?
然而等黎靖北真正张开双臂拥过来时,她还是忍不住回抱了他。
二人亲热了一阵,气息皆有些不稳,衣料下的肌肤早已蓄势待发。
须臾,唐璎抓紧了男人的头发,大口大口喘着气,指着内寝的方向软声道:“陛下,进去吧。”
黎靖北微微擡头,却见眼前的女子满面赤光,肌肤胜雪,如被红霞染过的海棠般清纯而美艳,不由喉头一滑,哑着嗓子道声“好。”
然而,未等他将人打横抱起,殿外便传来了一道戏谑的声音——
“好香啊!”
宫灯下,福安郡王一身飒爽紫袍,剑眉星目,身姿挺拔,就那样直愣愣地闯进了皇帝的寝宫,凤眸遥望着膳桌上的佳肴,微微弯成一个惊喜的弧度。
“皇侄莫非知道臣要来,特意准备了这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