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第一百五十六章“今时不同往日。”……
沈栋的态度令唐璎十分意外——
似他这般冷漠之人,竟也会说出“竭力而为”一词?
她隐下惊诧,含笑望向面前的男子,“昔我于太和殿弹劾傅君之前,曾力邀书院的学子们与我一同前往,众人响应积极,唯你与孙尧断然拒绝......”
说到此处,唐璎停顿片刻,忽而话锋一转,拱手作了个揖。
“今沈大人乐善好义,急人之难,倒真令章某刮目相看。”
“——今时不同往日。”
这是沈栋的回答,简洁明了,不带一丝情绪起伏。
他令下人给唐璎上茶,沉吟片刻,忽道——
“昔日大人在照磨所供职,人微言轻,又因风闻奏事而受刑,下官福薄,实在不敢以性命相托,可如今……”
他看向唐璎,俊眉微敛,眸色起了微妙的变化,“大人官至三品,又接连斗倒了傅、齐、易、周四位大官,可谓功绩满身,上有天子倚仗,下有黎民相托,就算行事间偶尔出点儿差错,也有人兜底儿,万不会叫底下的人搭上性命,是以下官愿意相信您。”
这话倒是通透,可唐璎心里清楚,林岁的案子原是刑部和大理寺在查,都察院不过是协助审问的一方。自她在暗房将林岁移交给陆子旭的那刻起,便不该再插手了。
她此番来找沈栋已是僭越。
风起,金色的波浪带着日暮的气息穿过翰林院的窗牖,翻起案台上的书卷,送来墨香阵阵。
唐璎折起衣袖,不动声色地将一封信放到案台上,手指微微往下扣了扣。
“这是锦衣卫的孙大人从钟谧府中搜出来的密信,按规矩,此物原该上交给大理寺,却被本官中途截了胡。”
她咳嗽一声,似是怕沈栋有所顾虑,又补充道:“当然,我手头这封只是誊本,真本仍在大理寺。”
沈栋却并未计较这些,只默然展开信,粗略扫了几眼,随后会意,“大人是想让下官辨明此信是在谁的授意下所写?”
唐璎颔首,眸中泛起欣赏之意。
“不错。”
说话时,她心中依旧有些忐忑。
沈栋头脑冷静,行事稳健,自然也清楚其间的利害关系,也不知是否愿意跟她一同犯险,然而下一刻——
“大人可有怀疑对象?”
唐璎摇摇头,又点点头。
“沈大人还是先看信罢。”
沈栋依言将目光定格在信纸上,眸珠飞速地转动着,借着窗外的天光粗粗扫读了一遍。
“这封信口吻老派,用词考究,行文偏制式化,或为庆德年间的某位大儒所写,至于是谁……”他放下信纸,微微擡头,眉宇间堆满了清幽的冷意,“下官还需看过那人的笔墨才能下定论。”
唐璎对此早有预料,当即便将候在屋外的一名小吏喊了进来。
“阿双,将东西擡进来。”
“是!”
得了吩咐,小吏推门而入,对唐璎和沈栋分别作了个揖,随后将一沓厚厚的卷宗累到了沈栋的桌案上。
“章大人,沈大人,就这些了。”
唐璎道了声“有劳”,小吏便退下了。
沈栋扫了眼那小山高的文卷,眸中泛起细光,似责怪,又似揶揄,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看来……大人今日是有备而来啊。”
唐璎只作不知,嘴角勾起一抹笑,看向沈栋的目光格外温柔。
“此乃去年簪花宴所有出席者的笔墨,劳请大人比对。”
簪花宴本是帝王的答谢宴,所邀之人俱是朝廷肱骨,国之栋梁。而有能力将钟谧叫进宫的人,其身份地位必然也不低。
如此一来,那写信之人,或授意林岁写信的那名“老师”,便极有可能出自那群人当中。
根据齐葛氏的供词,她此前已将“老师”的人选锁定在了簪花宴的与会者上,至于具体原因,她不便对沈栋说。
总言之,就目前来看,“老师”的存在是毋庸置疑的,且那人与朱青陌、傅君、齐向安、周皓卿,乃至林岁等人都关系匪浅。
唐璎提供的东西很杂,既有与会者们年少时所著的书籍,随笔,甚至诗文,还有一些公函誊本。凡是能对外展示的文卷,都被她调了过来。
沈栋对此很有耐心,说完那句“有备而来”后,也并未抱怨什么,只一言不发地翻阅起来。
暮光下,男子微垂着头,眉眼清澈,气度儒雅,手指不时晃动着书卷,间或停歇一会儿,羽睫快速闪动着,柔润而清冷。夕阳落在他身上,衬得他如天上的仙人般出尘。
不愧是常年与文卷打交道的人,沈栋读起来很快。浩如烟海的史集尚能一目十行,这类文意不深的誊本自然不在话下。
不出一个时辰,他便从案牍中擡起了头。
“从行文的风格和口吻来看,此信或出自四儒之一的朱明镜,又或是......”
他微微倾身,将手指挪到一份署了名的公文上,“这位陈升。”
闻言,唐璎面色一凝,心里头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强撑着道了声“多谢”,喊来小吏收好文卷,擡腿便往门外走去。
越过门槛的瞬间,沈栋突然叫住了她。
“大人且慢——”
唐璎闻声驻足,回过头,清幽的鹿眸中透着不解。
“沈大人还有事?”
沈栋颔首,眸子往下压了压,难得有些局促,白皙的玉面上浮起一抹赤红。
他轻咳一声,迎着唐璎疑惑的目光从袖袋内取出一道旧符。那符符身虽旧,符纹却煞是清晰,显然被人爱护得很好。
“灵桑寺的符......挺灵的......”
唐璎微愕,盯着那道熟悉的符纹看了许久,旋即似是想到了什么。
“你是......沈槐的弟弟?”
沈栋垂眸,“正是。”
唐璎了悟般点点头,“难怪......”
广安二年末,她因破获科举贪墨案有功,被天子擢升为照磨所都事,赴任建安前,却因钱财困窘,赁不起马车而犯了难。黎靖北原想邀她同乘,却被她断然拒绝,只说自己有办法到建安。
这话却也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