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第一百二十三章“如此欲盖弥彰,反倒……
岁暮,华灯初上,琼英渐起。
闹市中摩肩接踵,欢声笑语一片,街头巷尾的爆竹声更是连绵不绝。
子正一过便是新的一年了。
回客栈的途中,天子御辇忽遇故障,轿夫连忙下车查看,捣弄了一阵,低眉恭声道:“陛下,可以走了。”
黎靖北“嗯”了一声,高阔的眉宇间威仪自露,隔着轿帘微微颔首——
“启程罢。”
锦州地处咸南东北,每逢冬日,必将雪虐风饕,折胶堕指,严寒程度比起同在北方的建安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黎靖北乃习武之人,加之曾有远征的经验,风餐露宿,草衣木食,一早便练就了满身的铜筋铁骨,抗寒能力更是不在话下。
唐璎却有些遭不住了。
她本就患有膝寒之症,加之体型偏瘦,官袍单薄,即便轿内设了炭盆,双肩依旧忍不住微微颤抖。
黎靖北咳嗽一声,默然将身上的大氅卸给她——
“盖着暖和一些。”
唐璎并未伸手去接,甚至没拿正眼瞧他,一双莹润的鹿眸半阖着,连嗓音都是懒懒的。
“陛下还是收回去吧,这君恩臣可消受不起。您龙体若是受了寒,回朝后,百官就该参我了。”
唐璎生来清正,平日里要么沉默寡言,要么一鸣惊人。
她这副阴阳怪气的作态黎靖北还是头一回见,不由弯眸一笑,转而沉声道:“章大人放心,他们不敢。”
唐璎“哦”了一声,彻底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待她再次睁眼时,却发现黎靖北依旧捧着他那件银灰色的大氅静静地望着她,神态坚毅,容色卓绝。
“——章大人盖上吧。”
唐璎瞳孔微震,头脑瞬间清醒。
从方才到现在,她眯了至少一刻有余,在此期间,他竟一直将手悬于半空中,未曾挪动分毫。
“你……”
唐璎呼吸一滞,连带着指尖都有些微微发麻,一股说不上来的酸涩爬满心头。
雪窖冰天时,也曾有人予过她温暖。
同样是一件氅衣,姚半雪兜头罩下,他则选择双手奉上。
黎靖北对她的好,永远都无可挑剔。
只可惜……他手中卧着的只是件氅衣,而非荆条。
唐璎没好气地背过身,吸了吸泛酸的鼻头,清眸扫过轿顶,声音听起来有些闷——
“陛下既去了菩提山,还给师父送过板栗,为何不来灵桑寺寻我?”
此事他竟瞒了她四年!也无怪她心中有气!
黎靖北心知躲不过,不由微微垂眉,眸中泛起些许落寞,落在眼尾的妖痣上,无端惹人怜惜。
“寻了又如何,你会跟我回去吗?”
唐璎闻言嘴唇翕动了两下,眼中闪过迫切,似是有话要说,沉吟片刻,终是别开了眼。
答案是——
不会。
太子登基前夕,崔明和遭贬,阿姊被设计流放惠州,彼时的她怨恨在心,躲他都来不及,又怎会跟他回宫?
她若真见了他,只会将他痛斥一顿再赶下山。
“崔夫人一事,是朕的错。”
忆起往事,黎靖北眸中划过淡淡的悔意,“朕不该拿你期待已久的生辰宴做局。”
唐璎摇摇头,想到自己在清格勒墓前的绝情,胸中痛感顿生。
“虽然事出有因,但人确为我阿姊所杀,这点不可否认。”
她深吸一口气,眉目低垂,声音变得越来越轻,“再回建安时,或许我不该......那般苛待陛下……”
楚夫人入京的消息是太子告诉古月的,生辰宴的帖子也是他亲自下发的。毫无疑问,楚夫人之死,黎靖北在其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然而,毒到底是阿姊亲手投放的。
黎靖北这招可谓一石三鸟。
一来让阿姊手刃仇人,大仇得报。
二来不仅隐去了阿姊四儒之女的身份,还能让她顶着被流放的名义折去青州府避祸。
三来令崔明和被迫“受贬”,彻底将崔氏一族撵出了建安的权力中心。
其实抛开一切不谈,即使没有黎靖北的刻意安排,阿姊杀人的行为就真的对了么?
在她的几位亲朋当中,父亲的落败是他咎由自取,宋大人的堕落亦因贪念所致。
审问二人时,唐璎虽做不到心如止水,却也始终秉持着公义,依律履行自己的职责。
然楚夫人生前恶贯满盈,罪不胜诛,却因在一方权势过大,以致罪行无人问津。
经年过去,阿姊的丧母、破身之辱,又有谁能替她感同身受?
她对阿姊感情甚笃,明知她有错,却无法如靳御史那般狠得下心。
姚半雪的那把锈剑终是赠错了人。
“崔夫人之事已了,阿璎不必歉疚,亦不必感到害怕。”
黎靖北笑望着她,眉眼舒展,眸若点漆,其颜如玉,有如雪中墨画。
“——万水千山,路途迢迢,无论你隐去哪里,朕总会寻到你。”
闻此一言,唐璎蓦然擡首。
眸中清晖点点,胸间似有暖意化开,唇角微延,划出一个上扬的弧度。
方欲说些什么,不妨“吱吱”几声响,耳根顿时红作一片。
是她的牙齿在打颤。
她太冷了。
黎靖北不再犹豫,抖开大氅反手拢在了她的身上,动作有力却不乏轻柔。
“冒犯了。”
唐璎微微敛眸,一时间心乱如麻。
他清楚她在害怕什么,是故虽总是在言语上暧昧猖狂,举止中却有礼有节,知情识趣。
行军之人追求速度,北征多年,繁杂的衣物素来为黎靖北所不喜,因此他厚重的大氅下仅着了一件中衣,甫一卸下,瞧着有些单薄。
唐璎有些不忍,“陛下还是……”
话未说完,氅衣中就缩进了一具滚烫且坚实的躯体。
黎靖北姣好的面容乍然在眼前放大,眉目妖冶,肌雪如瓷,柔润的唇线上还挂着一抹悠扬的笑,俊美得不似凡人。
“——如此,章大人就不必担心朕会受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