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中文网 > 历史军事 > 建安幻 >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裴序乃家中独子。”……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裴序乃家中独子。”……(1 / 2)

第117章第一百一十六章“裴序乃家中独子。”……

“——墨碧血,你清白吗?”

碧血是他的字。

两人相好时,唐璎曾戏称他为“墨丹心”,碧血丹心嘛。而墨修永每回听到这个名字却总是面露悲色,垂首不语。

久而久之,唐璎便逐渐醒悟过来——

“丹心”一词或许与他讳莫如深的过去有关。为免惹他伤心,日后便是连他的字都很少叫了。

时隔八年,当“碧血”二字再次被人提起,墨修永幽沉的褐眸中划过一抹悸然。

他明白,她欲与他坦诚相见。

然而他却做不到。

起初他们便是以章公之后和墨家钜子的身份认识的。邗江边的那场邂逅,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她不仅是章公之后,更是忠渝侯府的嫡长女,而他自始至终就不是什么墨家钜子。

丹曦愈盛,朔风骤起,烈风穿堂而过,激起一阵侵骨的寒。

唐璎静默地注视着端坐于风口的男子,他衣袂翻飞,容色沉凝,齐整的发髻被凛风扫乱,偶有几丝贴面落下,轻裘缓带,隐有几分昔日少年的影子。

“——你清白吗?”

这句话无异于质问,她以为他会暴起,会愤怒,会讽笑,可墨修永听言却依旧云淡风轻。

须臾,他敛容反问她:“那你呢?”

少年的眼神变得晦暗,如忽明忽暗的幽火,“章大人就真的身心清正吗?”

唐璎一愕,类似的问题姚半雪也问过她。

“——你以为你很公正?”

姚半雪指的是她弹劾傅君那日,在太和殿上道明了仇瑞之死的真相,却独独隐下了月夜和孙寄琴私通一事。

此事唐璎并不认为自己有错,她在寝宫时就答应过孙寄琴会替她保密,她不愿失信于人。

更何况,连黎靖北都不介意的事儿,他人又何必替他感到不公?

然而,墨修永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于青州府见到崔夫人之后,想必章大人也知道她并未被流放,而是随夫隐居在了一间小小的商铺内,过着平淡且恣意的日子。彼时大人身为巡按御史,肩负代天牧民之责,有罪妇逃逸在外,却并未将事状上报于朝廷,此行……”

他微微敛眸,嗓音寒沉,“实与包庇无异。”

巳时,日曦隐去,落雪渐大,飘舞的琼芳很快将古朴的宅邸染得银白一片。

又是一阵穿堂风吹过,夹杂着细碎的雪粒,落于裸露的肌肤之上,掀起蚀骨的冷。

墨修永屈起一指,掸开衽衣上的芳雪,看向她的目光陡然变得锋锐——

“既为御史,大人当知道纵使楚杨氏恶贯满盈,罪不胜诛,可崔夫人到底还是杀了人!”

听他提起阿姊,唐璎猛地擡头,呼吸微滞,抓着官袍的指节微微有些泛白。

她虽寡言,却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往日姚半雪再是言辞犀利,她亦可抗辩一二,可墨修永今日的这番话,却教她无从反驳。

饶是古月先后的“流放”和“逃逸”皆是由黎靖北一手设计的,可坦白来讲,阿姊隐遁青州府一事,她就从未动过私心吗?

一只素手颤抖着抚过胸口,带着侵骨的冰凉之意。

那里藏着一封信,被唐璎贴身存放了数月,却从来不敢拿出来示人。

雪愈下愈大,凛风横扫着廊檐,将门帘掀起。

墨宅的下人们鱼贯而入,于避风处将炭盆烧起。

很快,厅堂内升起一阵柔和的暖意。

铺天盖地的雪幕里,他的声音还在继续,如冰层般厚重凛冽。

“——人一旦有了立场,就不该再用公义良善来标榜自己。”

“——与其诘问我是否清白,章大人是否更该审视自己的做法?”

……

及至正午时分,狂风骤停,雪势渐小,寒鸦落在裹满冰晶的枝头,发出几声急促的孤鸣,更添几分寂寥。

须臾——

“你说得对……”

唐璎卸下斗篷,松开皮衣的盘扣,素手一伸,从胸口挟出一封薄薄的信纸,仰面望向身前的男子,清润的鹿眸中倒映着单调的雪色,愈显坚毅。

“于青州府见过阿姊后,隔日我便写了这封函,欲将她的近况告知朝廷,然而一连几日过去,却始终狠不下那份心……”

她凝视着信纸,眸若离火——

“大人今日的一番话,倒令我醍醐灌顶。”

说是狠不下心,可究其根本,又何尝不是她的私心在作祟,用佛学上的话来讲,此为她的贪,她的欲,她的孽。

歇在阿姊小院的那晚,她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先后被邗江少年和太子遗弃在火海里,求生不能。

梦魇固然让她身心俱疲,然而次日一睁眼,她首先想到的却是阿姊的处境问题。

那封密函在书写时几乎一气呵成,连官印都盖上了,可洗漱回来的功夫,她的心意又发生了转变——

这对阿姊真的公平吗?

楚夫人生前恶贯满盈,不仅毫无理由地当着年幼的阿姊将章姨娘浸了猪笼,随后更是将尚未及笄的她卖去莳秋楼,令她一生奔波辗转,受尽凌辱。

经年过去,仇人已故。这杀母、破身的冤屈,又有谁来替她洗?

然而,律法当前,杀人者无论是出于何种缘由的行凶,都必将接受制裁。

法严而奸易息,政宽而民多犯【注1】。

若是罔顾刑法,令民众失了敬畏之心,必将群盗蜂起,杀伐遍地,唯有“礼”与“法”相结合,才是长久之道。

唐璎心里清楚,却总是不甘。故人今日的一番讥讽,反倒坚定了她的决心。

密函就卧在案几上,触手可及。墨修永却并没有拆开的意思,反而俊眉微挑,似乎已经猜到了里头的内容。

“你想和我做交易?”

“——不。”

唐璎摇头,“我之所求不过是大人的一句实话罢了。当然,不论大人是否愿意自证清白,这封奏折我都会交上去。”

她收起密函,轻轻塞回皮袄之中,沉寂的鹿眸依旧专注——

“阿姊虽然罪不至死,但该她担的责,她亦跑不掉。”

这便是她今日登门的理由,为一个不可求证的答复。

墨修永神色微动,褐眸中闪过某种不知名的情绪,一双玉手将氅衣捏得死紧,手背青筋遍布。

“清白如何,不清白又如何?”

他望着远处的雪景,眸色微凝,声音沙哑而低沉——

“我若说清白,你就会信么?”

仿佛是一场博弈,唐璎亦未回答他,而是接着他的问题反问——

“我若说信,‘清白’二字,大人敢说吗?”

一语毕,两人相顾无言,气氛再次陷入凝滞。

良久,一阵瓷器破裂的声音传来。

唐璎擡头,是墨修永捏碎了茶盏。

鲜血淌过虎口,顺着他白皙的手指往下落,滴入雪地里,带起一抹触目惊心的赤红。

唐璎大惊,拿起帕子就要替他止血,却被他伸手制止。

“——我确有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