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第二十七章(卷一完)“我会尽己所能……
“不可能…”封嗣面色如纸,额头上也渗出了汗水。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唐璎正视着他,“封公子是走正常程序获得乡试名额的吧...如此看来,你的天赋或许比江临还高一筹。”
封嗣嘴唇发白,顾不上小腿的痉挛,“咻”地一下站了起来,“怎么会,他明明…”
唐璎凝视着他,“你是想说他为何天赋不如你,却还敢将笔记借给你,对么?”
封嗣点点头,唐璎注视他,面色清寒,“那是因为他一直都拿你当挚友啊...他从前的能力或许在你之上,可一个普通人,自学的能力终究是有限的...”
封嗣震惊地低下头,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表达点什么,终究却没能说出口。
“鹿鸣宴上,江临指桑骂槐,连先帝都敢影射,却独独没有点出你的名字,这是为何?”唐璎摇了摇头,“你舞弊的事,他其实是清楚的。”
封嗣一惊,“什…什么”
唐璎叹了口气,“我之前去过一趟贡院,发现江临的号舍恰好就在蒋其正旁边...你想啊,若是蒋其正的号舍内有雪堿水的臭味传出,第一个闻到的会是谁?”
”怎么会...“
她站起身,清锐的眸子睥睨着他,“封嗣,你与江临互为挚友,交往甚密,你敢保证他从未从你身上闻到过相似的气味?”
封嗣咬紧唇,眼皮狠狠地颤动着,突然就想到了秋闱前的那个午后。
那日,焦大人刚给他送完雪堿水,那东西味道太浓,他怕家里人闻到,于是支开了所有仆人偷偷跑去偏僻的后院,准备用分了层的酒囊将雪堿水和阿魏水依次灌入,两日后再带进考场。
岂料,他方灌完雪堿水,一擡头就迎上江临好奇的目光。
“封兄,你在做什么?”江临见他往酒囊灌不明液体,好奇问道。
江临是他的发小,平时来府中是不用递拜帖的,他的院子江临也可自由出入。挚友造访,他本应高兴的,只是那时他实在心虚,只想速速将他赶走。
“没…没什么,我今日有点事要忙,江兄你先回去吧。”
“那怎么行?”江临拧眉,“秋闱就只有两日了,我们约好了今日一道复习的,前几日我说的那道策问,你…”
江临说话时,封嗣瞥见左侧布袋子里装的丹霞草露出了一角,瞬间慌了神,“江兄!我今日身体不适,你还是先回去罢!”
丹霞草十分稀有,江临家境清寒,也许从未没见过这东西,可万一真被他认出来了,后果不堪设想。
江临显然也注意到了封嗣的异常,他走近,旋即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皱眉问:“什么味?”
封嗣心里慌得很,口不择言道:“是阿魏,我有隐疾,需要阿魏入药!”
江临显然并不清楚阿魏的疗效是什么,听他说“隐疾”二字,突然惭愧起来,“抱歉…封兄…我不该…”
“无妨。”封嗣打断他,脸色有些苍白,“不是什么大问题,服过药休息一阵就好了...”他咳嗽一声,“只是今日我委实劳累,就不能同你一道研习策问了…”
江临有些愧疚,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最终只留下一声“珍重”就离开了。次日,封嗣便收到了他说的那道策论解析,那是江临连夜编写的,内容十分详尽。
如今想来,若江临的邻舍坐着蒋其正,他的确有可能察觉到蒋其正号舍内传出来的气味和他在挚友家后院闻到的臭味如出一辙,再加上这身染臭味的两人又分列秋闱的解元和亚元...如此一来,也难怪他会起疑。
从封嗣的脸色来看,唐璎便知自己所料不差,江临确实曾在考试前从封嗣那里闻到过雪堿水的味道,开考后又从蒋其正的号舍中闻到了同样的气味,进而开始怀疑两人。
她问封嗣:“鹿鸣宴上,江临指桑骂槐,连先帝都敢影射,却独独没有点你的名,你觉得他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封嗣垂下眼睑,嘴唇有些哆嗦,“江兄十年寒窗,一身意气,以他的为人,若是察觉到有人舞弊,当时就应该举报的,可他到底还是顾及了我...”
他咬紧了唇,“他不想举报我,却又不甘自己被人无故夺走了名次,才会在鹿鸣宴上发出那番似是而非的指控。”
唐璎点头,目光有些不忍,“你也知道江临家中拮据,度日已是艰难,并无余钱延请名师,除府学夫子的日常授课外,私下里全靠自学,若说他早几年尚能胜你一筹,在封家为你寻遍名师,因材施教后,你们之间的差距也早就拉开了。”
她突然问封嗣:“乡试前的最后一两年,江临可还曾将自己的笔记借给过你?”
封嗣嗫嚅道:“去年开始便没有了…”
唐璎叹了一口气,“那便是了,从乡学到县学再到府学,维扬升贡艰难,年年如此,连你这样转益多师的贵族子弟都应接不暇,江临这般天性庸碌的人,若仅凭自学,又如何能与你们争?长此以往,你们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从去年开始,他恐怕连自己都顾不过来了...”
封嗣抿紧双唇,想起故友生前对他的那些善举,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江临在自己尚有余力时还能来帮你一把,可是你呢?”唐璎定定地望着他,“在他进学遇到瓶颈时,不仅不去帮他,反而落井下石,生生夺了他的名次,让他这些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她微微喘息着,嗓音有些喑哑,“封嗣,你从未把他当过朋友,这些年他都只是你的工具人罢了。”
眼前的女子面色柔和,眸光清润,可不知为何,封嗣竟从中看出了讽刺之意。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
“枷刑的时辰快到了,我该走了。”
他立起身,微微踉跄了几下,背对着唐璎,道了声“章姑娘,多谢”,迈着虚浮的步子离开了。
望着封嗣远去的背影,唐璎心中升起一丝怅然。其实她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话说的重了些,封嗣若不把江临当朋友,也不会在得知江临的死和他舞弊有关的第一时间就上赶着承认罪行,更不会在枷号的前几个时辰还要拖着病躯赶来为挚友超度。
她之所以那样说,主要还是为了想让封嗣知道,这世间也曾有人如此深切地关心过他,哪怕那个人已经走了,哪怕被家族遗弃的他,往后都要踽踽独行了。
午时,丹曦渐盛,唐璎吃过斋膳,方准备下山,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一身竹青色衣袍,身型矮小,手背在身后,走路时还佝偻着身体,在人群中十分打眼。他这身姿,若不看正面,活像一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
“田利芳?”唐璎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那人转过头来,眉毛细长,眯眯眼,笑的时候眼睛夹成了一条缝,约莫二十岁上下。他见了唐璎,惊异道:“哟!唐姑娘!”
唐璎环视四周,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小点声。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田利芳见她颇为谨慎,也压低了声音:“哦,我祖母头疾犯了,久病难愈啊。”
他叹了口气,“唉...如今她年纪上来了,想来也没几年可活了。”说着说着,脸上不禁流出一丝郁结之感,“不是快过年了嘛,我便想着来拜拜药王菩萨,让她少受些苦,即使要走也走的轻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