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天之道天行有常
风渐渐刮大了,檐顶下的铁马响得嘈杂,殿内的灯火险些被吹灭了,陈读见云鹤一时没应话,又瞧见那脱离了保温瓷器的雪霞羹正在变凉,自个寻思着取了大氅来披在皇帝肩上,开了口,“陛下......”一声春雷打下来了,轰然一声,皇帝心中舒坦,也没计较陈读打乱他思绪的事儿,吩咐道:“去把窗关了。”
陈读得令,答:“诶,奴婢遵旨。”忙给小黄门使眼色,小黄门轻手轻脚过去将雕花窗户关了。
穿堂风被截断,只在外面呜呜乱叫。
云鹤答:“回陛下的话,臣思良久,陛下应是用了‘凫鹤从方’的典故。”皇帝伸手,陈读将装好的雪霞羹递上去,皇帝却向着云鹤使了个眼色,云鹤一时没反应过来,皇帝挑了挑眉,云鹤反应过来,掀起袍服往下一跪,双手举于冠上,道:“臣谢陛下浓恩。”
陈读将碗端正放在云鹤手上,想去扶他起来,但状元郎哪儿用别人来扶,皇帝轻笑出声时,皇帝便伸了手去,云鹤不敢直视天颜,直到单手举着那碗羹,单手扶着用力从地上吃力起来时,才发现使的是皇帝的手,顿时心中一惊,额头沁出汗来,险些又扑通跪下来,只觉中单里衣尽湿,双手捧着碗,垂着头,又道:“臣僭越之罪,望陛下饶恕。”
“瞧瞧,”皇帝对着陈读笑道:“以前便听恩师讲过,家中七郎自小垂缨珮玉,规行矩步。”陈读连声答:“是,是。奴婢也听老相公提起过。”
“不过,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皇帝琢磨着。云鹤也不敢接话。这是在点他?因为不知“水至清则无鱼”之理,将两浙路捣了个天翻。
“这碗羹,给你暖暖身子吧,免得将你惹病了,恩师心中难挨怨朕。”
皇帝这话,一字‘怨’,竟又扯到了自己祖父身上,云鹤想也没想,立即表态:“臣谢陛下体恤。臣乃方明,既食君禄,当尽臣职,从公歌,此祖父教导臣下之理。”
皇帝“哈哈”笑了两声,朝着陈读道:“勺子。”
陈读这才发现碗中没有放勺子,忙一拍自己脑袋,“哎呦,都是奴婢粗心闹了笑话。”
皇帝又道:“去搬个宽凳来。”这是要给云鹤赐座的意思。
皇帝从登基至今,三十多年了,只有三位臣子陪在他身侧时能坐上答话。
云鹤是第四人。
这真是天大的殊荣。
将陈读都惊住了,一步一步都表明皇帝喜欢云鹤,喜欢得不得了。
云鹤嘴中的雪霞羹还没咽下去,兀地听见皇帝要赐座给自己,忙跪了下去,身上的组珮撞得叮当响,只低着头,道:“臣不敢。”
“朕让你坐便坐,也别把朕想得那么可怕,朕也是一个翁翁,也是一个爹爹。”皇帝对着云鹤说话,拿出来一副对着家里子侄说话的架势。
云鹤现知,祖父嘴里的‘天威难测’之意了,他本以为自己在皇帝身边这么久了,多少能摸清皇帝道喜好憎恶,今夜这些话一出,他才明白,还好每没有自作聪明。
上帝甚蹈,无自暱焉。
这身紫袍,这玉带下的金鱼袋,这殿内用羹,可坐的恩赐,无一不是天恩。
侧殿本就备着凳子,是原来给云老相公备下的,皇帝没吩咐,陈读也没吩咐,那凳子就一直放在原地。小黄门很快就将凳子搬了过来,云鹤迟疑片刻坐了下去,皇帝道:“这才能吃出滋味来嘛。”
殿内沉静,这羹冷得不快,云鹤用得快,致使用完后微微发汗,额前冒出热汗来。
皇帝道:“谢怀画山水一绝,他画的山水图,你见过吗?”
府上有一幅,王公王植那儿也有一幅,从苏以言的信中来看,苏家也有一幅。
但云鹤怎么敢答自己看过。
云鹤心如擂鼓,面上却是不敢显现,只拱手答道:臣未见过。
“陈读。”
“奴婢在。”
“去将那幅春风垂钓翁的图取来。”
不过一会,陈读就抱着画匣子回来了。
他小心翼翼将画展开来。
云鹤用余光撇了一眼,心中一跳,这图不就是苏以言仿的那幅?
她在信中总说自己不得其法,想让云鹤指点指点。
云鹤见过祖父书房中的云山垂钓图,起来兴趣,还凑上去仔细研看过,学过那谢怀对于山的笔锋处理法。
苏以言第一封信只写了自己想学画,不得章法,临摹了,想让云鹤帮忙指点。
第二幅就说了,是想学谢怀的那份笔风。
云鹤给苏以言的回信,也是夸她画得很好,再沉淀沉淀,便可以假乱真了。
云鹤回信时一边感叹苏以言在字画上的天赋异禀,一边将自己的深思都写上去。
现今这幅,皇帝珍藏的,是真迹。
与苏以言仿的,只有细看之下,才能发现一点微末之分。
云鹤再一次在心中感叹苏以言于书法画道上的天分。
皇帝站起身,招呼云鹤过来看。
云鹤跟着皇帝起身。
皇帝道:“如何?”
云鹤颔首,“大家笔风。”
皇帝招呼两位起居郎,“你们俩,也上来看看。”
李佑与宁谊受宠若惊,忙站起身来,剪拂向皇帝道谢,感恩万千,皇帝摆了摆手,小声道:“全是虚礼。”
这话云鹤不知道皇帝是不是专门对他所说,敲打他的,只沉默着伴在一旁欣赏这画作。
李佑第一次见这种画作,他是寒门出身,还未曾见过如此用笔巧妙之作,他只感叹:“这画作意在笔先,实乃大家之作。”
搞这一出,宁谊挠破脑袋也不本想用手肘去碰他,转念一想,云鹤也说了大家二字,陛下拿谢怀的画作出来让众人观赏,便是不在乎其词的吧,若说这画作不好,不好的画作皇帝还珍藏,这是把皇帝的颜面往哪儿搁?
想到这,宁谊也夸道:“丈山尺树,实乃笔精墨妙之作。”
皇帝不说话。